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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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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地窝在角落——”她惊觉自己杂七杂八说了一堆,连忙住嘴“对不起——”她望着他。

    他摇头:“你没做错什么,不用道歉。”

    “那你为何皱眉?”

    他扬起双眉:“我不习惯和人聊天。”他给人的印象都是沉默寡言,惜字如金。

    “为什么?”她好奇地问。

    他耸耸肩,他从来没想过这种问题,所以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讨厌女人吗?大人。”她低头瞅着膝盖。

    他愣了一下:“不讨厌,为何这么问?”

    “没什么。”她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是想,如果大人讨厌女人,那我们定亲一定很奇怪。我想,这是一个蠢问题,就当我没提过好了。”

    他见她尴尬,也就不再说什么。她总是有些奇怪的想法,不是他所能理解的。

    “大人。”

    “什么事?”他认命地应道,不知道她又要问什么了。

    “你的马真漂亮。”她决定给他一些赞美,她想他会很高兴。

    “什么?”他一定是听错了,他告诉自己。

    他的怪语调,使她仰头看着他,她说错什么了吗?

    “我是说,你的马和你一样漂亮。”她决定再多给一点赞美。

    漂亮?马和他?邵无择生平第一次说不出话来。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摇摇头,他再次确定她的脑袋和别人不同。

    “你不同意吗?大人。”他的摇头让她不解。

    他叹口气:“你不能说一匹雄马和一个男人‘漂亮’。”

    “是吗?”她惊异道,原来她用错词了,真是愈弄愈糟“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称赞你。”她沮丧地说。

    “为什么?”他非常好奇。

    “爹说每个人都需要被称赞,尤其是当那人值得赞美时,更不应该吝啬。”她正经地道。

    他再一次说不出话来,仿佛感觉头上正闪着亮光。从来没人这么说过他,他有些受宠若惊和感动。

    她似乎也觉得不好意思,遂道:“大人的马怎么称呼?”

    他不该惊讶她的问题总是那么奇怪:“它就叫‘马’。”

    “为什么?”她谴责地看着他“你这样会伤它的心。”

    这个女人一定是疯了,他心想,一匹“马”会伤心,只因为它没名字?这是他听过的最荒谬的话。

    “到目前为止,它都活得很快乐。”他涩声道。

    她摇摇头:“每个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动物当然也需要。以前我养了一只兔子,它叫‘宋’宝宝——”

    “等一下,你说它叫什么名字?”他一定是听错了。

    “‘宋’宝宝。”她骄傲地说。

    他彻底地崩溃了,忍不住大笑出声。这是什么名字?噢!老天,这是他听过最“特殊”的名字,他只听过鬼宝宝,可没听过宋宝宝,她竟然替兔子冠姓!

    她无法理解他为何开怀大笑,而且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她终于忍无可忍。

    “大人,你到底在笑什么?”她怒声道。

    他慢慢收住笑声,但这件事真的很好笑,他从没这么开心过。

    “你爹和大哥都同意你替兔子取的名字?”他问。

    “他们不赞同,但是我坚持,这是一个好名字。”她说。

    他又开始想笑了,而他也的确这么做。

    “你怎么可以取笑宝宝的名字?真可恶!”她气愤地捶他的大腿。

    “宝宝真的很可爱,我每次喊它的名字,它都会动动它的长耳朵。它真的很可爱又善体人意,你怎么可以这样侮辱它?”她嚷道,双手想捂住他笑着的嘴。

    她这一动,重心不稳,人便往后倒去,她惊喊一声。捉住他的肩膀。

    邵无择立即勒马停下,迅速揽她坐好。她伸手圈住他的颈项,害怕地发抖着,差点她就向后滚下马了。

    他被她吓了一跳,双手抱紧她,咆哮道:“别在马上乱动!听到没?”

    她在他胸前点点头,平静后,又仰头怒道:“你不该嘲笑宝宝。”她在等他道歉。

    子安什么也没听到,只见他又催马狂奔。

    “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大人!”她咬牙道。

    他耸肩,对一只有着奇怪名字的兔子,他不知要说什么。

    她扬起下巴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傲慢?大人。”

    “倒是有不少人这么说过。”他咧嘴笑道。他发现,只要一生气,她就会抬高下巴,眼里还会闪着迷人的火花。

    这人已无药可救了,子安心想。他竟然还在笑!难不成他以为她是在赞美他?

    她气得不想同他说话,嘴巴嘟得半天高。

    他好笑地摇摇头。只不过是为了一只兔子,她就气成这样。

    一会后,她不得不打破她的誓言:“大人,往右转就到了。”

    邵天择瞠眼看着子安的住所,它和其他的邻舍还有一段距离,而且非常单薄,大门和围墙都很低矮,只要稍微强壮的人,就可翻墙入屋,而她竟然独自在这儿住了八年!宋子坚真是太不应该了,怎可留她一人住在这风一吹就会倒的屋子里。

    他纵身下马,拦腰抱下子安,她的双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轻声向他道谢。

    “子安。”

    她听见有人大叫她的名字,一回头,就看见鲁成泰冲向她。

    邵无择反射性地将她推向身后。

    鲁成泰怒气冲冲地冲向他,喊道:“你是谁?滚开!”

    子安赶紧从邵无择身后走出来,解释道:“他是邵无择将军,你不该这么大声对他说话,太无礼了。”

    她仰首看着邵天择:“他是我的邻居鲁成泰。”

    邵无择冷冷地看着鲁成泰。此人头绑红巾,应是白莲教徒,看得出年少轻狂,眉宇之间流露出狂妄之气,长得白嫩,一副纨绔子弟样,除此之外,没什么特殊之处。

    “我才不管他是谁!你昨晚怎么没回来?”他怒道,伸手就要拉子安。

    子安退后一步,邵无择挥开鲁成泰的禄山之爪。

    鲁成泰受辱地涨红脸,像根红萝卜似的“你滚开!这不关你的事。”他朝邵无择大吼。“你一定要这样无礼吗?”子安不悦地道“你应该向大人道歉。”

    有时她真的很受不了鲁成泰无礼的态度。他总以为他有权支配她、质问她,只因鲁大婶照顾她,鲁成泰便认为她会嫁给他,近日来,甚至说要娶她为妻。

    她当然很感激鲁大婶,因为鲁大婶确实很疼她,又很照顾她。宋子坚离家时,她年纪尚小,无以为生,都是鲁大婶拿生活费救济她,并教她种菜,自给自足,她真的好生感激。

    可是,她从没想过要嫁至鲁家,因为她只把鲁成泰当成兄长般看待,嫁给“兄长”不是很奇怪吗?

    “我干嘛向他道歉?”鲁成泰挑衅地看着邵无择。将军有啥了不起,他才不吃这一套。

    邵无择冷声道:“我不介意教你一些礼貌。”

    子安听出他的怒气,忙道:“鲁大哥不是有意无礼的。”

    “不用替他说话。”邵无择道。

    “这不关你的事,子安。”鲁成泰也说。他看着邵天择和子安,突然遭:“你昨晚同他一起?”或许昨天子安就是和这个男人骑马离去的。

    “不是——”

    “是。”邵天择和她同声道。

    鲁成泰狐疑地看着他们:“到底是不是?”如果她已失去贞节,他可就要考虑更改计划了。

    邵无择对这个男的已经失去耐性,他得下帖猛药,所以,他直接道:“我们定亲了。”

    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鲁成泰震惊得不知该说什么,方才的气焰也不见了。他摇摇头,再摇摇头:“这是真的吗?子安。”

    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到底会不会成亲,她自己都搞不清楚。

    子安叹口气:“这事情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楚的。”

    “到底有没有?”鲁成泰不想听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

    “算是吧!”子安叹口气。这莫名其妙的事,连她自己都不太明白。

    “你——”鲁成泰顿时面红耳赤“你竟然如此忘恩负义,昨晚我原本打算——”他又摇摇头,仍然无法消化这个讯息。

    “什么?”子安不解地问。

    “那不重要了。”原本他打算昨天向子安提亲,没想到才一天的光景,事情竟有如此大的变化,或许她已失去清白,才和邵无择定亲。

    他老羞成怒地道:“没想到你是这种女人,才一个晚上就和人定亲,我现在不得不相信谣传。”

    “什么谣传?”子安疑惑地道。

    “大家都在谣传五年前是你诱惑元人,气走你大哥,逼死宋老伯,我娘根本就不该救济你,最好让你饿死。”他恨声道。

    泪水滑下子安脸颊的刹那,邵无择的自制力顿时消失。

    他的拳头打断鲁成泰的鼻梁,鲁成泰撞向树干,滑落地面,邵天择的攻击,快得让他根本毫无心理准备。

    “起来。”邵无择怒声道。

    子安抓着他的手臂,摇摇头,泪水不断滑下她的双颊,哀伤差点将她击倒,而她还以为她已经够坚强了。

    邵无择恨不得杀了这个畜生!他试着重拾自制力,不想伤子安的心。

    鲁成泰坐在地上,困惑地摇摇头。他说错了吗?他从没看过子安落泪,难道那些传言是假的?他和子安从小一块长大,对她不是没有感情,当然也不忍见她伤心。

    邵天择冷冽地喝道:“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子安没有注意到鲁成泰的反应,她不想再见到他脸上恶毒的表情,那只会让她更难过。于是,她缓缓走回屋里,觉得好累、好累。

    “子安——”鲁成泰起身,想走进屋内。

    邵无择挡住他的路:“滚回去,如果再逼我动手,断的就是你的脖子。”

    鲁成泰拭去鼻血,邵无择声音里透露的无情,让他止步,他只好朝屋内喊道:“子安,我会再来看你。”

    他看了邵无择一眼,愤而离去,他总不能以他的性命去赌吧!

    邵无择走进屋里,子安背对他望向窗外,背脊挺直,虽然没有听见声音,但他知道她在哭。

    他走到她身后,抱着她,双手放在她腰前,她挣扎了一下。

    “放松,子安。”他低语。

    她这才松懈地靠在他身上,感受他的力量,他可以感觉她的肩膀在微微颤动。

    “别压抑。”他轻声道。

    他的话让她呜咽出声,她转身埋进他的胸膛,紧搂着他的腰,悲伤地啜泣,她的心好痛、好痛。

    邵无择紧紧圈住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她,他方才应该杀了鲁成泰才对。

    他宁可她是多话的小猫,也不要她不发一言,这样他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拥着她,直到她止住哭声。她想离开他,但他不肯。

    “告诉我怎么回事?”他托起她的下颚,她的鼻子又红红的了,像只小白兔。

    “你相信鲁大哥的话?”她哽咽地道。如果他相信,她会更难过。

    “我只相信你说的。”他说。

    他的话让她的心踏实许多“谢谢。”她轻声道。

    “五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垂下头,离开他的怀抱,面向窗外。她不想面对他,看他的表情。

    其实,她已好久不曾想起这些事,但今天她却得再次提起。

    “五年前的夏季,不知怎地,出奇的炙热,”她的眼神望向遥远的景色,开始陷入回忆之中“阿爹是儿科名医,他整天和大哥忙着替小孩看病。那时我十二岁,几乎都待在家里看医书、煮饭等他们回来,我记得那天热得连风都像会烫人似的。”

    她停顿了一会儿“他们出门前和往常一样叮咛我‘不要跑出来,会有坏人’,总在我大声应允后,他们才离开。而我回房后,像平常一样看医书,却老觉得闷,无法定下心来,想出去透透气,但我犹疑了好久,担心会有所谓的‘坏人’,当时我并不是很了解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意义。我又试着坐了一会儿,可我的心却像长脚似的,直想往外跑。我告诉自己,出去一下就好,所以,我打开了大门。”她的眼泪扑籁籁地落下。

    邵无择拼命地抑制搂住她的念头,因为他若现在抱住她,她可能就说不下去了。

    她深吸口气,拼命控制自己。

    “外面虽然很热,但不如屋里那么闷,我不想那么快回屋里,所以就在外头逗留了好一会儿,我还拿些食物喂鸟儿。我玩得太忘形了,因此,当有人抓住我的手腕时,我吓了一大跳,我根本没注意到有人接近我。他是一位喝醉酒的元人,留着胡须,浑身都是酒气,好刺鼻,令我害怕的是他的眼神和笑声。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我却很害怕,所以,我拼命想挣开他的手,可是根本没有用。于是我咬了他的手,而他一巴掌把我打倒在地,好痛”她开始抽泣,声音颤抖。

    他不自觉地握紧双拳,全身紧绷,他已可以预料发生了什么事。

    “我开始尖叫,想跑进屋里,我只知道进了屋子就安全了,我才跑了一半,他就又抓住我,反手又给我一巴掌。我拼命地叫,却没人来救我。而他他开始扯我的衣服,我一直挣扎,一直一直哭”

    她哀戚地哭着。他的心开始揪紧,恨不得能亲手扭断那畜生的脖子“如果觉得勉强,就别说了。”他沙哑地道。

    她摇摇头:“当我快被打昏时,我听到一声喊叫,是大哥回来了。他扑向元人,开始和他打了起来。那元人突然抽出佩刀,我好害怕,想去帮大哥,可是我没有力气,站不起来。纠缠中,他们两人倒在地上,我听到一声惨叫。血,好多血从他们身体中间流出来,我以为大哥死了。你知道吗?当我看到大哥站起来时,我有多释怀。”

    她颤颤地吸口气:“而后的事,我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我大病了一场,醒来后,是鲁大婶在照顾我。我问大婶爹和大哥在哪儿,她都不告诉我,只要我好好疗养。后来,等我病稍好了些,她才告诉我,爹顶了大哥的罪,被官府判死刑,大哥远走他乡。”说到这儿,她已泣不成声。

    “子安,看着我。”邵无择柔声道。

    她缓缓转身,低着头,不敢看他:“现在你知道一切了,别管我。”

    他一手将她揽入怀,一手抬起她的下巴,摇头道:“我不会丢下你的。”

    她闭上眼睛,让泪水滑下面颊,她环着他的腰,靠在他的胸膛上。

    他的下颚靠在她的头顶,轻轻摩挲。这五年,她不知怎么熬过的,宋子坚怎么可以留下她一人单独面对这一切?!

    “我常在想,如果如果我乖乖地听话,不走出大门,不贪玩,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都是我不好。”她自责地哭着。

    “子安,听我说。”他捧起她的小脸,一字一字道“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她打断他的话“是我害死爹,逼走大哥,我——”

    “子安。”他厉声道“事情发生了,也都过去了,好好活着才是真的,你爹和子坚一定也不想见你如此。”

    她摇摇头,泪水籁籁而下,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想才对。

    他叹口气,俯身轻吻她的额头、她的双眼,他不知该怎样分担她的痛、她的苦,这令他觉得无助,他只能轻抚她的背,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语。解铃还需系铃人,他心想。

    她渐渐止住泪水,但仍靠在他怀里,说出来后,她觉得舒坦多了,但他的衣衫又湿透了。

    “对不起,我又弄湿你的衣裳了。”她打嗝道“我会帮你洗干净的。”

    “别在意这些小事。”他摇头道。

    她舒适地靠着他,觉得温暖而安全,她真不想离开。

    “我该收拾东西了。”她说,却没有移动的现象。

    他点点头,又抱了她一会儿,才让她离开。

    她走到一列医书前面,迅速地抽了几本,想必那是她爹留下来的。

    他环顾这间简陋的屋子,再次摇摇头。它让他想起风雨中飘摇的一艘船,而且还是艘破船。

    虽然屋子破了点,但还满整洁的,摆设不多,但都井然有序,桌上还插了瓶花,使房子里充满生气。他看见墙角有个木笼子。

    “这是什么?”他问。

    子安停下手边的动作:“那是宝宝的房子。”

    他点头,想起了那只奇怪的兔子“它呢?”

    “放生了。”她开始收拾衣物“爹说它是属于大自然的,不该局限它。”

    她想起当时她真的好难过,可是她知道她没有权利阻止它回到同伴身旁,它是自由的,不属于任何人。

    她装了一大包东西后,和他一同走出屋外,锁好门后,眷恋地再看一眼,因为某种直觉告诉她,或许——

    她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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