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云,为皇其实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复杂。在我想来,做皇帝只要拟好正确的国策,选择适当的人去执行,很多小事根本不须亲自插手。水至清则无鱼,人没有十全十美,为皇者需要有肚量接受、容忍各种不同的人才,让他们尽全力发挥,则国政必兴。”她说话的时候,双眼发光,好亮,像正午的太阳。
他的神思在那片亮光中被眩惑。
她继续说:“当然,太宽和的皇帝也无法治理出一个政治清明的国家,所以权谋也是必须的。比如,我在一旁扬风点火,鼓动李友合和周鹏等新豪门掘起。自齐立国,五大世家控制五大军团,几乎掌握了齐国八成军力,倘使他们有了反意,结果就像十年前那样,内战不断。所以需要新豪门和他们抗衡。军队要打仗,就要有钱,我把内政全丢给李友合处理,他手中有钱,又厌恶五大世家,于是大力支持周鹏再组新军,如此齐国的军权才不会集中于少数人手里,再起祸端。”
他静静地听着她说,一条条、一件件,那么清晰又环环相扣。
好半晌,他深吸口气。“瑄儿,其实你是有心为皇的吧?”
她眨眨眼,小手抚上他额头。“你发烧啦?”
“若对皇位没有兴趣,你怎会费如此心思去了解,并且谋划出一部完善的治国策?”他拉下她的手,认真的眸凝视着她。“你想为帝,我可以帮你。”
她瞪他一眼,气不过,又在他肩上咬了一下。“你还是吃醋时比较可爱。”
“啊?”好端端地,又扯到他吃醋干么?虽说男人心胸要宽大,他也不是很在意她有本事,以及一些小小的坏习惯,但见她瞧别的男人瞧到入了迷,他心里就是别扭,那种说不出的古怪就像有人在他体内点了把小火,烧不旺,也灭不了,只是闷人。
“我再说一遍,我不想做女皇帝,你听懂了吗?”
“但你有这个能力,也有那兴趣,怎会不想?”
“因为做皇帝很烦啊!我现在只是个假货,已经有人成天指着我的鼻子,说我这里没干好、那边失了礼,连手脚的摆放都有规矩。”她越说越激动。“你知不知道,礼部那帮老古板正在修改礼制,我看了草稿,做皇帝连上个茅房都要讲究,这样的人生活起来还有什么意思?我疯了才会去干那种麻烦事。”
现在换他瞠目结舌了。“你千方百计想逃离宫廷,就为了规避礼制?”
“这样说吧!你是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后宫还有佳丽三千,里头总有几个是你比较喜爱的,礼制却规定你必须雨露均沾,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就在每座宫院里轮流播种。每隔三年,他们还会给你的后宫补充一批新的秀女进来,于是,你后宫的女人越来越多,永远也轮不完。更重要的是,礼制规定,除了皇后外,皇帝不能在任何一名妃嫔的宫院里留宿,也就是说,你播种完得再回自己的寝宫睡觉。这样的日子你喜欢吗?”
她说得很粗俗,他听得一头一脸汗。
“如此生活实在”
“根本不是人过的。”她在他胸膛上捶了一下。“那些老古板全都是变态,心里不正常,才会想出那么多整人的法子,还天天说礼制不够完备,有失我泱泱齐国风范。格老子的,那些条规、例礼都将近一万条了,他们还想更完善?一群疯子!”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虽然她打人不痛,但瞧她咬牙切齿的样子,他心疼。
“你晓不晓得,每年光是祭告太庙,我就要被那些言官参上十条失仪之罪,我为此下诏罪己近百遍。那群王八蛋,只会睁大眼挑老子毛病。我就不信,他们个个都是圣人转世,能把那万条例礼都守全了。”
“瑄儿,冷静点。”他在心里发誓,从此不提这个问题。“你是女孩子,骂‘老子’不好听,姑奶奶、老娘、他妈的随便你骂,就是别称‘老子’,好不好?”
“你也要跟我说教吗?”她气得红了眼。
“没有。”看她那副要吃人的样子,他赶紧摇头。“我是怕你张口闭口‘老子”将来咱们有了孩儿,他们会搞错爹娘,就不好了。”
“嗯”听他说起孩儿,她失控的理智稍微恢复些许,沉吟一下。“也对,你是老子,我是老娘,才符合彼此身分。好吧!我尽量改。”
其实不能怪她骂粗口,毕竟,她是在民间长大的,从小是个自由自在的娃儿,突然被带入深宫,成了一具木偶,懦弱一点的恐怕早被磨死了,而她,性子不好,人家越要她守礼,她心里越反叛,造成的后果就是每下诏罪己一次,她越粗鲁一分。
看她气出一身汗,他怜惜地抱住她。“你讨厌这深宫,我便带你离开,再不回来。”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当然,不过李相与周大将军对你做的那些事”
“不管它,让小皓子自己去伤脑筋。”她也是气累了,娇柔的身子软软靠着他。“李友合和周鹏毕竟于齐国有大功,再说他们各有各的本事,砍了可惜。这一番功过相抵,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她有一颗仁慈宽大的心,步惊云很替李友合与周鹏惋惜,他们若能抛弃世俗成见,真心辅佐齐瑄,必能再立大功,彼此君臣相安,直至百年。
只可惜,李友合和周鹏始终无法接受齐瑄的女儿身,宁可选择齐皓。齐皓比齐瑄强吗?步惊云不知道,但他清楚一件事,齐皓不会有她的宽容,李友合和周鹏若再行差踏错一步,必死无疑。
“惊云”折腾了大半夜,好累,她打个哈欠。“你什么时候可以带我走?”
“你准备好就走。”
“那就明天吧!”
“啊?”太快了吧?“你不必收拾行李吗?”
“有什么好收的嗯,我去跟一个人说声再见,明日午时,咱们就走”说到最后,她撑不住了,睡着了。
步惊云看着她沉睡的娇颜,唇边—抹打从心底泛出来的浅笑。是因为明日便要离宫吗?看来她是痛恨深宫入骨了。也罢,皇朝霸业,名利富贵,在他心里,都不及两人携手来得重要,明日他便将统领之职辞了,自此而后,与她天南海北,自在逍遥。
又是一回皇宫大搜寻,齐瑄累个半死,终于在太医院找到人。
“总有一天,我会累死在找你的路上。”话一说完,她趴在地上,只剩喘息的力气了。
“找我干么?”看她可怜,齐争走过去扶起她,就近搁在一张软榻上,让她歇着。
她又喘了好半晌,才断断续续地道:“我是来跟你说再见的”
“再见?”齐争脑袋转了几下。“你要离开皇宫?”该死的,步惊云不会想拐她私奔吧?
她点头又摇头。“领了新职,嗯很好的职位,非常非常地好,我只告诉你喔!”她眉飞色舞的。
他领悟过来,不是步惊云拐她,恐怕是她拐步惊云跑路。这个妹妹实在是他都不知道该对她生气,还是恭喜她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但想到齐皓出现,李友合和周鹏心生歹意,齐瑄小命危在旦夕,齐乎觉得她选择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恭喜你。”
“谢谢。”她笑得灿烂,就像雨后初晴,射破乌云的第一道阳光。
他心头一软,能在这诡谲深宫中生长十年,犹自保持住纯良心性者,他只见过一个齐瑄。
宠她、疼她,不只因为她是妹妹,更重要的是,他喜欢她这份天真。
“为了庆祝你高升,想要什么礼物,尽管说,我送给你。”
“真的?假的?”平常蹭他一顿饭他都要哇哇叫的,居然主动要送礼。齐瑄怀疑今天的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
“不想要就算了。”什么表情?他很小气吗?平常不过逗逗她的。
“要要要”有免钱的东西,不要的是白痴。
“那你要什么?金银珠宝?还是古董宝贝?”
“没有比较奇特一点的吗?”
他想了一下,走进太医院内阁里,翻箱倒柜片刻,整理出一只竹笼给她。
“这几只瓷瓶里装的是一些秘制的葯物,可以迷人心智、瞬间致命,甚至是生死人、肉白骨的保命灵丹都有。至于木盒里的是江湖门派珍藏的暗器,诸如霹雳弹、七巧夺命针、五步断魂钉等。我把那些东西的使用方法都写在纸上了,你看完自然明白如何使用。出门在外,多有不便,若遇歹人,这些东西当可救你一命。”
“小豆子”见他为她想得如此周全,她不禁红了眼眶。这宫里什么都不好,独独这个朋友是最棒的。
“咱们虽是太监,却不是娘儿们,少哭哭啼啼的。记住,宫里有宫里的危险,外头也非一片平静,总有风雨,你要保重。”
“你也是。”
他用力拍了拍她的肩,长叹口气。“你也长大了,终究是要飞出巢的。”
“少来,咱们一样年岁。”她抱住他,眼泪鼻涕全擦在他衣服上。
“喂!”这个妹妹啊,如此粗鲁又如此体贴,前些日子她一番“手足论”已让他知晓,她清楚他的底细,但她始终没有开口刺探,也未曾逼迫他出面承担责任,怕是在等他自动招认吧?
而他让她失望了。
至于小皓子,怪他自己认不清现实,教李友合和周鹏两个匹夫蒙了心眼,莫怪齐瑄翻脸,直接把他拱上皇位。
齐争一点都不顾念那个笨弟弟,只是心疼这个可爱的小妹。他摸摸她的头,暗自祝福她,一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