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的痛?林雨然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念念,你这是怎么回事?是你听说过,还是自己瞎编的你可别吓唬我呀!”念念深深吸了口气,故作轻松地道:“我吓唬你什么?我的事你还不知道,枉我们是十几年的好朋友了?”林雨然叹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到了五台山以后,你就有那么一点不对劲,我是了解你,可现在的你却让我越来越陌生了”陌生?念念不由得苦笑,是啊,现在她对自己都是越来越陌生了但她并不害怕,仿佛这一切正是她所期待的所以,傍晚,她又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里,这个似乎曾经在她记忆中出现过的地方“塞下秋天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极目北眺,长城外,古道边,只有无定河水弯延曲折静静地流淌,只有漫漫黄沙的毛乌素沙漠孤独地屹立在那里。那片曾经草肥水美的美丽草场呢,那片曾经热闹繁华的边城贡市(注:贡市为汉族与少数民族交换买卖双方所需物品的集市)呢?那个让她找了二十几年,却仿佛等了几个世纪的爱人呢?没有羌管悠悠,没有边角连连,夜色渐浓,天地间一片寂静,念念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小女孩,一直在寻找着回家的路。遗址的看管人员来催了她好几次了,在他们看来,她的行为可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吧,有谁会在这样寒冷的傍晚还会跑来参观,甚至迟迟不走?“就让我和它们告个别吧。”念念苦笑道,因为时间的关系,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而这里的一切,仿佛就近在咫尺,却为什么远如天涯?她轻抚着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的城墙,那上面有着被风化的斑驳的痕迹,有着被战争损坏过的伤痕,有着古往今来文人游客随手的留念那么哪一样能够告诉她,发生在这里的故事,和发生于她身上的故事呢?突然,念念的手停在了一处痕迹上面。那不是风化出来的,也不是被战争损坏的,那只是一块方寸大小的不规则的凹坑,旁边还有浅浅的几个字: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苍劲有力的字体,却透露着绝望的悲伤——念念的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这几个字就仿佛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她心底一般地痛。手指轻轻地划过,停在了那个凹坑上面。上面有着一块不起眼的黑黑的碎石,另一边的一半就像是因为自然风化而掉落了一般,便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凹坑。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了五台山上灰衣僧人所赠的残玉,摸索着放进去,刚刚好嵌进了里面。与原有的那片碎石和成了一个圆圆的玉袂——“玉袂碎了,可以再圆,那么我呢?”念念轻声叹道,忽然想起了那灰衣僧人的话:“等它们的主人来带它们‘回家’”忽然间天色暗了下来,一阵莫名的风吹得念念睁不开眼,闭上了眼,却感觉脚下的地剧烈地震动起来,她不得不用手去扶旁边的城墙,再睁眼,天还是那暗黑得要憋出一场大雪一般的天,地也还是那青石方砖铺就的地,而手边的城墙,也还像刚才的一般坚固,可是似乎又有哪里改变了一切,似乎又都不一样了!不远的前方亮着灯火,而在几分钟前那里还是一片漆黑,仿佛仿佛就是导游说过的曾经是明代士兵们守城扎帐的地方;似乎脚下的第二层还依稀有人说话的声音“谁?是谁?”忽然传来一声闷喝,陕西口音极重。
念念不由得一惊,紧接着是一阵兵器交接的声音,四周亮起了数根火把,然后出现的是身穿铠甲、手执长矛的士兵。哦,老天!念念倒吸了口气,她虽然想知道所有发生的奇怪的一切,但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的“代价”——她,不会是回到了古代吧?!
明万历四十四年(公元1617年)深秋延绥(今陕西榆林)城东驼山,戴兴寺
这里曾经香火鼎盛。
但是连年的战乱,特别是近四五年来,鞑靼人的铁骑几乎要踏破了延绥城关,能走的人差不多全都往南方搬走了后,就连热闹繁华一时的款贡城也冷清了许多,更何况是寺院呢?后山更是人迹罕至。
这里有一处草庐,旁边是一座小小的坟茔,孤零零地立于秋风中,但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四周还长着几株生命力极其顽强的小小野花。一个白衣僧人就站在墓旁。他站在那里已经很久了,背影是那样的孤单与削瘦,如果不是秋风吹起他的僧袍飘扬,几乎让人以为他已经成了化石。“宁王,求求您了”于草庐几丈远的地方还有一个人,那人大约二十六七岁上下的年纪,一身威武冷凝的气势,一张石刻般刚毅的脸,但此时却毕恭毕敬地跪在那里,似乎也已经很久了。看他一身战袍,便可知他应该在军中职位不低的地位,而战袍上面的斑斑血迹,如此触目惊心,不得不让人联想到他刚刚经历过怎样的一场恶战!“阿弥陀佛”白衣僧人没有回头,依然面向着远山,面向着墓碑,淡淡地道“管施主,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早已不是什么王爷,贫僧法号忘尘”管鹏听着他的话,神情一黯,这是他不下第二十次来了吧,但每次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结果,他的心与宁王一般的痛呵!他不由长叹道:“宁王,您这又是何苦呢而且鞑靼人上次已经炸毁了北城的城墙,他们扬言下个月要攻进延绥城,他们”被称作宁王的白衣僧人忘尘忽然打断他的话:“这话你应该说给陕西总兵去听,我只是个出家人,你说这么多,与我何干?”管鹏听他如此无情的话,不由得一怔,他的脸憋得通红,他是个军人,只懂得行军打仗,哪里懂得如何与人争辩?更何况他在这世上也只服宁王一个人,眼前的人正是他的主子。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信,沉声道:“前日收到了京城的消息,说是欲改立了西宫的福王为太子,现在他的手下已经在京城更加嚣张了,王爷”忘尘回头,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却只是合什淡淡地道:“这等红尘俗事,又岂是我辈可以左右”管鹏一怔,福王为人狡诈阴险、攻于心计,依仗着其母郑贵妃极受皇帝宠爱,为所欲为。宁王爷素来是最反对立他为储的,总在说如果立他为太子,无疑是将大明朝推向深渊,可是如今,难道他真的可以置大明朝的兴亡于不顾?他不理会忘尘的淡漠,又道:“信上还说,皇上甚为想念王爷,而皇后娘娘也因为思子心切病了好久,最近常常半夜惊醒大叫着宁王的名字他们说王爷的心情他们能理解,还说王爷为公主守了两年,应该回家了”回家?那里能算是他的家么?而父皇想念的,也不是过一个可以任他差遣、打仗的将军而已吧,他苦笑,但闻及母亲得病,忘尘不由心中一阵黯然,也许他注定是一个不忠不孝的人。他咬牙狠下心向管鹏轻叹道:“往日种种譬如昨日已死管施主,请转告众人,贫僧已经皈依佛门,无欲无求,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活得轻松逍遥,请他们保重吧”管鹏怔怔地看着他,现在的王爷这也叫活得“轻松逍遥”么?他心中的苦、眼中的悲哀连他这个粗心的武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又能骗得了谁?他咬牙道:“您难道为了一个盈玉公主,王爷真的就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了么?王爷说过,愿以一己之力撑得天下太平,而若是公主地下有知,知道王爷的现状,怕也只是笑您的陕隘与自私吧?”忘尘听得他说“盈玉公主”时,身形明显一震他伸手轻抚着墓碑——大明公主朱盈玉之陵!那是他用血泪为她立起来的纪念啊!
两年了吧,他结庐于此,他断发断情,他与“她”朝夕相伴,可是他一直不能原谅自己!他曾经发誓要保护她、照顾她一生一世的,可是他没有做到;而此时,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在这里守护她的坟墓一生一世了吧!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异样的潮红,良久,他才恢复了平静,向管鹏轻叹道:“你不必用话来激我管鹏,我们相处不是一天两天,你跟着我至少有十年了吧,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很清楚,你直来直去,这些话不是你能够想出来和说过出来的是临风教你的吧他也来了么?”管鹏听得宁王叫出自己的名字,眼眶忽然就红了起来,这是两年来王爷第一次不称自己为“施主”第一次一如从前一般的直呼自己,他多么希望能够看到宁王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多想自己可以同他再一起在战场上杀个痛快呀!可是如今的他却心如缟灰,形容削瘦,生不如死,哪还有当年的英姿与潇洒?盈玉公主呀,如果你真的在天有灵,求你救救王爷,救救咱们大明江山吧!思及此处,管鹏不由得眼泪流了下来,他也不说话,只是一味的跪在那里磕头,一下一下,用力极重,不一会,地上便留下了片片血迹!忘尘蓦然回首,见管鹏的举动,神情一变,他刚刚要移动脚步却突然忍了下来,他紧紧握着拳,闭上眼,良久才一字一字地道:“大明江山,朱家王朝,难道我为这些牺牲的还不够么二十七年了,我都躲到了这里,都成了这副样子,你们还要逼我么我已经来日无多,难道你们让我连死都要带着满心的遗憾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求过几天想过的日子都不能够,难道就只因为我是朱朝夕,我是神宗皇帝的儿子么”看着宁王如此绝望与悲伤的的神情,管鹏不由得怔住了,他的王爷一直都是谦良温和的,一直都是乐观积极的,一直都是以大明江山为己任的,可是眼前的他怎么会绝望成这样?怎么会“来日无多”?血顺着他刚毅的脸,与泪和在一起缓缓流下,怎么做才能换回原来的王爷呀,如果可以,他情愿付出任何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