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小径上,三匹神骏高壮的马儿正疾速骋驰,时而三马并骑、时而一线直冲,过早过午,一路未有间歇的直往目的地不住喝策而去。
落日偏斜,径边花叶枝条不知是让晚来凉风抚搔的声声婆娑抑或是被疾行的马儿卷起一阵阵的颤抖,枯败的夏花秋草漫天飞散,残萎的枝叶腐花落寞垂条,随着落日月升,枭鸟倏忽发啸,夜中萧索更见鬼魅寒凉,原来天边仅存的夕阳残色此刻已然再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稠得调化不开的黑浓墨色,伴随着遗落在红尘俗世的点滴晶莹一同催化着寒意渐深。
曲径中,三人不住喝声策马,为的是在明日午前赶回总坛。座下马儿骋驰快意,夹道景物逆身飞走,落地的冰凉仿佛飞瀑四溅,化作片片帘幕。水轻烟领在向云飞与竹芽儿之前驰走,此时不免暗幸三匹座马神骏,若非如此,一连跑了五六个时辰未曾休憩,若是一般寻常马儿早就脱力而死,哪还能在这雨夜中奔足。
落雨纷飞,未有停歇,雨势交织缠绵,看情形,这场雨可能还有好一段时间要下。
水轻烟一心赶路,虽然浑身湿腻沉重,却仿若无觉,仍自呼喝着座骑在山道中弯来转去,心念既专且定,就连身后向云飞数次清声呼唤竟也恍惚不闻。
她一个兜弯马蹄,领着身后两人便要往一处较宽的山径上转去。
马蹄没踏几步,忽见数十尺之前,有十多道红艳艳的火光倏忽在林叶之间耀耀窜动。
水轻烟心中一时起疑,奇怪着这入夜的山林里怎么还有这么些人徘徊穿梭?十数条火光皆在一块固定的范围内漫步游走,火头时高时低,骚动的枝叶蔹蔹撄蓿似乎毫不理睬冰冷的雨水在身上火上乱打,只是一径的在前头的路上不住来回。
水轻烟不觉的揽辔止步,目露迟疑的朝前头往来的光影凝神看去。
“小姐”后头的竹芽儿喝马赶到了她身后。
“前头不就是那日我们遭人袭击的地方吗?”她低声说道。
水轻烟一经提点,当即记起。
“是啊。怎么入了夜,还有这么多人在林子里头走来走去?看那样子,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她拧了拧眉,心中猜疑着。
向云飞停在一侧,接口说道:
“应该是个重要的东西才是。”
马上的水轻烟凝目回望他一眼。
“要不,”他续声又道:“怎么连这样的雨夜里都还要举着火来寻?”
水轻烟轻咛一声,甚是赞同他的说法。
“小姐,我们现在过去吗?这是从青水堂回总坛的要径”
“找!再找!要是没将东西找出来,谁都不准休息!”
竹芽儿话说一半,前头忽然传来一句吼叫,声气甚是急躁。
水轻烟微一凝想,当即说道:
“我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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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轻功正要祭起,忽然身后轻细的踢踏两声,显是落足之音。
“我跟你一块儿去。”
向云飞翻下马背,大跨了两步,随即在她身边一站。
水轻烟素知他做事总是有分自己的坚持,也知他是关心自己,若真是想劝,也是劝他不走。
她淡声一应,吩咐竹芽儿小心看好马匹,足尖在泥地上一点,便与向云飞朝前方火光纵身而去,离那伙人马七八尺远处的草丛后悄声并肩蹲下。
水轻烟曲指算数了眼前不知是找着什么的夜中怪客,十来个汉子身上皆悬着一柄大刀,或在腰间、或是背上,映照着自个儿手中的火光,时明时暗,围着中间一名只说话不做事的高大汉子,像陀螺似的东旋西转。
须臾片刻,那十来个人并未在丛中有所收获,那居中而站的壮汉子怒声叫道:
“你们到底有没有仔细的翻?!”
这人一说话总是又凶又怒,水轻烟虽然识不得他,却直觉对这人反感。
那汉子发完凶,忽然其中一人站挺起腰杆子,火光直朝那汉子脸上一照,开口说道:
“大师兄,我们在这林子里前前后后找了好几天了,别说是二师兄埋伏的地点,就连周围四五十尺我们都翻得烂了,还不是连个屁也见不着。说不准那东西早教人给捡去了。大师兄,大伙浑身都湿透了,你就别再要我们找了。”
那人话才说完,被他称叫大师兄的汉子走了过去,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什么让人捡了?搞不好是你们之中的谁赃了去!师父说了,只要谁能将他吴家的传家之宝找回,这门主之位便由谁来继承。好不容易你们二师兄死了,现在就只剩我才能继承掌门之位,眼下只需要找回这块传家之宝,讨得师父他老人家欢心,让我接了掌门,日后吃香喝辣哪还会少了你们吗?”他口气忽然转恶,狠狠又道:“你们给我听明白了,要是谁敢将那东西私自藏起来,要我发现,我非整得你死去活来不可!”那叫高鹏的汉子背着水轻烟,又叫又骂的兀自发狠。
那挨了打的师弟不敢再开口,闷声不吭的退到一旁。另外有个男子抖胆张口,向高鹏提醒道:
“大师兄,可后天我们要和长贺门领着其它帮会进攻太湖,要是没赶上会合,师父他老人家是会”
高鹏说道:
“蠢才!就因为这样我才让你们连夜的找。东西不仔细找,净在说些废话。别给我嗦了,那条玉链子你们一定要给我找出来!”
他一声斥喝,那十人当下不敢再说,继续又往草丛中翻找了起来。
“玉链子”水轻烟微呢一声。“原来”她窃笑,心中霎时明白。
听了这一番话,水轻烟便晓得这群人原来是天刀帮门下弟子,心里正想着该要如何应对,脸上忽然一阵冰凉湿黏,她忙着回神一看,却见向云飞正拿着他湿透了的衣袖往自己的脸上擦。
“向大哥?”水轻烟低声呢喃。
“你脸上发上都湿得透了”说着又伸过手去擦她的发。
前些天生病,为的就是淋雨招风,眼下又见她满颊凝水,向云飞不安的都忘了自己是与她过来探看情况的。
水轻烟心中好笑,却又怕行迹让人发觉,她喉间硬是忍笑,低低在他耳畔说道:
“我的脸湿了,你的衣袖不也一样吗?”
向云飞愣了愣,立即明白其意,随后傻呵呵的咧嘴无声笑了起来。
水轻烟看他也是满头满脸的雨水,但却半点不予理睬,就连眼前人是友是敌他也浑不放在心上。
知他关怀自己更甚于关心一切,甜甜暖暖的情意霎时淹没了心房,恍惚之间,倒似连她自己也忘了眼前的那群人,正是要向她找晦气的。
心中情意暖暖,她不自禁的悄声问道:“你要是宠惯了我,待英雄大会后,你回去了,我怎么办?”
向云飞闻言,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张开了口,正对水轻烟略低的脸说道:
“你要是喜欢,我便一辈子宠你、待你好,让你欢喜!”他情意急切,忘却两人躲在暗处,话声与动作一时放大,立即引起天刀帮门下弟子惊觉。
“谁?谁在那?”高鹏眼目机灵,趁着众师弟火光”照,当即发觉了他两人的踪影。“哪来的贼子?!”高鹏大声一喊,手中大刀脱鞘而出,飞身朝他们扑来。
向云飞眼见众人朝他与水轻烟围聚而来,当下将她扳在自己身后,双掌成拳,警醒心神护在水轻烟身前。
来人脚程甚快,瞬息之间,手中大刀便已破空朝向云飞门面劈下。向云飞原想侧身躲开,却又怕刀落之际会伤到身后的水轻烟,他心念一定,预备以一双肉掌接下高鹏来势凶猛的大刀。
“大哥!”叮当一声清响,眼前那柄亮晃晃的利器忽然荡开了去。
向云飞斜眼一睨,瞥见身后的水轻烟已然软剑在手,为他拨去眼前来刀。
“轻烟,没事吧?”向云飞心急叫道。
水轻烟唤道:
“人多雨大,别斗,我们走。”
向云飞一声应诺,双掌击飞了几名天刀帮弟子,便与水轻烟转身要走。
“轻烟?软剑?”高鹏忽地灵光一现,高声叫了起来:“雪剑门的水轻烟水门主?哈哈哈哈好!瞧我抓你去师父面前立功!”
水轻烟不知这人打哪知道自己的名讳,心下正是犯疑,高鹏便已举刀冲向她的后心。
水轻烟倏感身后杀气腾腾,忙不迭回手送剑,与其正面迎击,刀锋剑刃两相触碰,霎时激出点点金光,灿灿耀眼。
水轻烟没料到他力大招猛,手上承力不住,虎口煞是疼痛,一连退了几步,缓下对方冲势。向云飞回望她受敌袭击,足尖一旋,发掌便向高鹏胸腹打去。高鹏未料他出手既急又快,回防不及,胸口砰地挨了一掌,闷咳一声,向后翻倒。
趁着这间隙,水轻烟急声叫道:
“大哥,留着气力为你师父去争武林盟主,别浪费了白前辈的神妙高招。”
“小姐!快上马!”后头的竹芽儿听见林间传来打斗之声,夹足一蹬,迅即叱马赶来。
“轻烟上马!”向云飞足下一点,朝前方驰来的马儿翻身而去,顺长的身形瞬即坐落马背。他只手提缰,策马朝前奔去,健壮猿臂随着微弯的腰身向外舒展,一个怀抱,便将泥地上的水轻烟拥上马来。
马儿四蹄齐迈,狂奔若风,连盏茶的工夫都不到,向云飞三人便与天刀帮门众遥遥相距。
马儿在夜雨之中不知又跑过了多少时辰。此际四野灰烟漫漫、绵白的云朵也渐渐剪出了身材,雨势退减,仿佛天色就将微曦。
急跑了好一阵子,向云飞见马儿似乎累得有些脱了力,脚步不稳,于是他慢下了座骑,任它缓缓在道上行走,让马儿得以稍稍喘息。
马儿信步走了一会儿,让他簇拥在怀的水轻烟忽然浅浅发出话音问道:
“向大哥,你知道你方才说那话的意思吗?”她一语道毕,脸蛋儿便软软垂落,不再言语。
向云飞向来想事缓慢,水轻烟忽地这么问他,他一时弄不清她所指为何。
想过了好一阵子,这才知道她说的是先前在草丛边说的那些话。
向云飞腼腆的热着脸、搔着头,他低声说道:
“我自然知道。”
“我是说,你知道那句话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吗?”她轻声续问。
向云飞侧脸在她鬓边,示意不解她的话意。
水轻烟回眸而望,软声解释:
“你说要宠我、疼我要一辈子向大哥,你知道这意思吗?”一思及当时他说这话的口吻,她便难掩心中甜蜜滋味。
向云飞闻言微怔,这才醒悟她话中真正所指。
“一辈子一辈子便是两个人要长长久久的相处一块儿,那那是只有夫妻才会有的就像我爹娘那样”水轻烟相信他能听懂自己的说话。
向云飞一阵无语,胸中顿时积满翻天思绪。
见他莫名沉默,水轻烟心中倏地凉了半截。
“向大哥你想的不是这样的一辈子吗?”
向云飞沉默不语。
水轻烟当他因为脱口之语纯属无心,是以此时才会这么口齿难启,蓦地心中一阵委屈,身子微一轻颤,便想翻身下马。
“你、你”“你若不是这么作想,那便不要抱我。男女授受不亲,我要下去。”
适才她话已说的白了,一直潜存在心底的情愫已然昭显在他的面前。原以为他待自己的好也同自己对他的情意一般,却没想到他竟是这种沉吟犹豫的表情,仿佛是她逼着他为一个困难的题目做出艰难的决定一般。
“那马方才没人管束,早就和我们跑脱了”
他话说一半便又顿住了口,水轻烟以为他是因为她失却了座骑这才怀抱着她,同骑而行。
水轻烟此刻不单深觉委屈,尴尬窘困更是积塞满心。她眼眶一红,眼泪便似要奔夺而出,手拐子朝向云飞一撞,趁他不防之际便要下马。
向云飞胸口挨撞,虽然颇觉吃痛,可眼见水轻烟要负气离去,他全然不及睬理胸疼,连忙快手抱紧了她。
“你生气?为什么?”向云飞心思灵转不快,对水轻烟的负气只是半知半解。
“你快放我下来,是情人、是夫妻才能这样搂抱的。”她语露泣声,负气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向云飞灵心一动,却又静了一阵,然而手上劲道却未有松放,跟着马蹄子踏动着心底一分隐隐的欢喜,他才开口说道:
“你你你真的想我陪你一辈子吗?”
向云飞突来一语,水轻烟闻言微怔。
“我全身上下摸不出几两银子,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你真喜欢我陪你做伴吗?”
水轻烟止住轻泣,回过眼眸,定定地望着他瞧。
向云飞麦黄的脸面上突兀的浮散着浅红光晕,欢喜的神色与先时沉默的表情大是迥异。水轻烟望傻了他充满喜色的面容,一时悄声无语,竟然不知该做何反应。
只见向云飞回视着自己的双瞳欢喜说道:
“你不嫌弃我这穷酸小子吗?如果、如果、那我一辈子便一辈子与你”他腼腆地支支吾吾着,虽然字句破碎的难以拼凑,水轻烟看他的表情却已了然于心。
她转忧为喜,飞红着双颊软声轻道:
“我嫌你什么?你只要真心待我好,那可比什么都还教我喜欢!”
她知道他素来不会说谎,先前那样迟疑的表情啊!定是和自己陡然听闻他初初表露心迹心中顿然诧异一般,并非因为她脱口而出的情意教他感到为难。
一想通此节,水轻烟便为着自己的急躁莽撞懊悔了起来。
“你疼不疼?”方才气恼的撞了他一下,也不知碰得重不重?她歉疚地偏眼瞧他腰肋,怜惜的伸手抚揉,动作轻柔的像是要为他将身上的痛楚丝丝抽离一般。
向云飞微微一愣,马上又浅声笑着说道:
“我皮坚肉厚,不痛。”
他一阵傻笑,令水轻烟顿感释然,同时也教她备感窝心。
她心思一转,弯反过腕去解下颈间一条链子,慎重而仔细地将它塞进向云飞怀扣她的掌中。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我现在将它给你,就当是就当是”她脸上一红,那“定情物”三字怎么也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两人已然相互倾诉了情意,就是向云飞再钝、再傻,见了她如此行止,他也该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将她绵软柔荑与那条链子紧紧握在掌中,没有脱口而出的情意已然在他的指掌之间尽数递给了水轻烟。
“你给了我这个,可我却没东西能给你”水轻烟笑靥如花、艳比红枫,她凝眸以望、淡声柔语,编贝微启的轻声说道:
“我不要你给我什么只要你待我好一辈子真心真意待我好”
向云飞望进她如波双眸,情意缱绻,神魂不禁微之晃荡,忍不住便在她嫣红的颊上亲了一亲,悄声说道:
“我会待你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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