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说“我再帮麦琪做一次全身检查,如果没有什么大碍,下个月初,我们就可以一起陪麦琪去旅行了。”
“我们?!”汤君明与庄国栋异口同声,诧异地看向若辉。
林若辉对他们的惊讶并不以为意,且又镇定地说:“怎么?就准你们陪麦琪去散心,我不能去啊!”他顿了顿,斜睨他们一眼后,才又说:“再说,我是麦琪的主治大夫,我才是最应该去的人,你们两个争什么争,还想打架咧?笑死人了!”
林若辉半认真、半玩笑的诙谐言语,霎时使窒闷的气氛活泼了起来。
三人心领神会,默契她笑了开来。
这天是星期日。
麦家四人抱着小佑琪来探麦琪。
小佑琪长得快,猛一转眼,已不是育婴室中那个皮肤皱巴巴似小老头的小婴孩;这会儿,已长得白白胖胖,且不断地猛挥着小手、小腿,展现一股无穷尽的生命力。
麦琪抱着小佑琪,不敢想像自己曾经也是这么小的婴孩。
生命真是奇妙又奇特的。麦琪想。
不一会儿,庄国栋、汤君明、林若辉亦陆续到来。
小小的病房内,顿时挤满了人,气氛亦热闹了起来。
大夥儿逗弄着小佑琪,一时病房内笑声洋溢。
麦琪欢欣地看着众人,她多希望时光就这么停驻,停在这欢乐和谐的一刻里。
骆夫提着一只保温筒走了进来。“咦,大家都在啊?”他一面向众人招呼,一面往麦琪所在的病床走。
他将保温筒放置在床边的矮柜上,又拿出一只碗。“这是我打听到的中药配方,听说很有效,试试看。反正有病治病,没病补身。我熬了三个多小时,你快趁热喝下去。”说着,便从保温筒里倒出一碗黑黑浓浓的液汁。
闻言,众人皆期盼地看着黑色液汁,又看看麦琪。
麦琪不欲喝;转看向庄国栋,以目光示意向他求助。
岂料,庄国栋竟走了过来,接过骆夫手中的碗,在床沿生了下来。
“试试看,说不定真的有效,来,我喂你。”说着,他在碗里舀了一匙药汁,先举至自己嘴边,吹吹气,然后才递向麦琪。
麦琪霎时心底掠过一阵锥心痛楚,远比病体本身的痛楚来的深,来的阚。
麦琪了解庄国栋,他一向信任且崇拜地想朝西医界发展,因为他父亲便是在一名昏庸的中医手下误诊丧命的;如今,他面对所爱之人,竟再度的束手无策,救他如何不失望、不灰心呢?而如果,不是他已伤心、失望至极,又怎会让她喝下中药呢?
她抬头环视众人殷殷关切,欲言又止的神情,又是另一阵痛楚掠过心头。
于是,麦琪伸手接过碗,眸光望进国栋伤痛累累的双眸,强忍着不让盈眶的泪水滑落。
“好,我喝,你们别担心,我一定会好起来的。”她朝他们展颜一笑。
才午后时分,天色便已阴沉至极,随时会有大风暴似的。
麦琪将目光由手上的书抬起,转头看向灰蒙蒙台风将来的天际。
灰色的云层低低地飘浮在半空中,透过云层的缝隙,约略仍可看见湛蓝的天色,一派清明祥和,太阳在云雾之上仍散放着光芒。
是风雨前的宁静吧,她想。
忽然,一记震耳欲聋的雷鸣闷声低吼,泛天响起。
紧接着,轰隆隆的大雨使连天落下。
雨下的好大,霎时,窗外已是一片白茫茫的迷雾森林。
空气中飘泛起清新微凉的泥土青草混合味。
麦琪坐在病床上,看着未明未暗的天色,没来由的一阵心悸。
黑暗渐渐地吞噬掉麦琪,难道她仅残存的剩馀生命就要在这间小小的斗室中度过,然后逐步地逝去?!
而她的家人难道也要陪着她,在这斗室中耗费生命吗?
不!
她不要她仅馀下的岁月就这么苍白的成为过去。
麦琪转眼望向无边无涯的天际,暗自下决定,她要掌握住自己的命运,哪怕只剩下一天的时光,她也绝不让它成为空白。
因为生命只有一次,再也无法重新来过。
麦正中、朱凤仪夫妇,和麦华、姚司敏夫妇,及庄国栋、汤君明、骆夫、林若辉,一群人将麦琪的病房给挤满了。
众人皆神色阴霾,忧心忡忡状。
沉滞、忧伤的因子漾荡在空气之中,久久不能散去。
小茶几上摊着一张被众人传阅过数遍而已略为发皱的小纸条。
纸条上是麦琪娟秀的字迹我想出去走一走,请你们给我一段独处的时间。
我知道,你们会为我担心、为我挂念;但也请你门相信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因为我比你们更爱我自己。所以,我必需去找回我自己。
虽然,我仍未确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抑或是想寻什么?但是,如果我连试一下的机会都不给自己的话,我可能会遗憾终生的。
我会尽快回来的,也绝对会为了你们、为了我自己,而珍重身体。
谢谢你们的爱,我也爱你们至深love麦琪经过一阵讨论之后,他们猜测麦琪大概是趁早晨麦正中去上班、而汤君明与庄国栋未来之前的空档离开的。
至于,她究竟去了哪里?抑或是她想去哪里?则没有人知道。
麦琪只携走了简单的衣物,及约末一星期的药量。
他们现在只能希望麦琪在药物用完之前,便自动回来;并祈祷她的体力足以负荷舟车之劳累。
此刻,他们除了等待之外,还是等待。
麦琪已离家三天了。
麦家,已成了众人这三日来所日夜守候的地方。
因为他们知道,如果麦琪要回来了,必定是先回家。
盛夏炽热的阳光,泼剌剌地照耀着大地,却仍晒不融笼罩在麦家的寒霜;而小佑琪牙牙学语的成长喜悦,亦未能减去丝毫在众人心中的忧虑。
他们动用了所有的人际关系,去协助寻找麦琪。但是,三天来,却仍毫无所获。
等待,是令人倍尝煎熬的,但却又是目前唯一的方法。
清晨。
半睡半醒之际,麦琪依稀听见外面的声响,一翻身,朦胧中接触到从窗外斜映入屋的曙光,便怎么也无法再入睡。
麦琪眨眨眼,试图让自己清醒些,然后撑起身子,坐在床上发愣。
天色仍未完全开明,四周仍是一片幽静,偶尔传来门外人们走过的声响、交谈的话语;这些声响、话语衬着微凉的晨风在幽静中,显得格外的清晰飘扬。
来到天祥这清幽的山谷中,已经三天了。
到这里是逃避吗?
逃避什么?麦琪自己也不确定。
逃避等待死亡的日子,还是众人哀伤的神情?
过多的人情、过多的关心,这样多的爱教她如何负荷得了?
窗外又飘来一阵朗朗的笑语与杂沓的步调声。是昨天在广场上通着的那群学生吧!她想。
年轻着实是教人羡慕的。
那段可恣意挥洒色彩、放纵生命的青春岁月,确是最美丽的记忆。
麦琪叹口气,随即起床,梳洗整理妥当之后,披件薄长衫,便朝外走去。
才一踏出旅店门口,迎面使扑来沁人心神的清新空气。
麦琪但觉神清气爽,舒服至极,不免贪婪,又猛地深呼吸一口。
麦琪沿着山涧溪流缓步而行。
山光岚影罩得四周一片云雾弥漫,显得景致分外缥缈,真可谓“山在虚无缥缈间”
山峦上霭霭,太阳缓缓而起,终于穿透云层,一片蔚然,不一会儿,云雾散去,山形现出,状极优美。
麦琪信步漫走,欣赏着风光景致,不禁赞叹大自然的神奇灵妙,心胸豁然开朗了。
穿过一片树丛之后,飘来一阵茶叶蛋的五香味,麦琪才发现自己不觉又走到了“竹林亭”
亭前有一卖茶叶蛋及饮料的小摊贩,由一位年过六旬的白发老婆婆经营。
自从两天前的黄昏,麦琪无意中走到这里,买了两颗蛋吃后,便觉味道极佳。昨日下午又特意走来购买。
而今麦琪印象深刻的倒不是卖茶叶蛋的老婆婆,而是小摊旁边的算命摊。
“竹林亭”的中央有一长方形的水泥桌,却已被一名略为瘦高型的中年男子占据,桌上披罩上一块白底红字的布。布披挂垂于桌子前方之处写着卜卦算命。
中年男子,外貌文气,脸色略为苍白,脸上架着一副玳瑁眼镜,目光熠熠,身穿一套深蓝色马褂,仿若古代的书生;倒也教人看不出他的真实年龄。
而在这荒郊野外替人算命,倒也新鲜。
麦琪一路闻香,待一走近,老婆婆忙招呼道:“小姐,来买茶叶蛋喔!”
麦琪不觉一愣,那个算命的先生竟也来了,这么早?
他仍如她前两日所见到的一样装扮。
麦琪走上前。“阿婆买两颗蛋。”
老婆婆约末是连见麦琪三天,于是一面装蛋,一面使与她攀谈起来。“小姐,你一个人来玩喔?”
“嗯!”麦琪含糊应道。
老婆婆装了三颗蛋在塑胶袋里
麦琪见状,忙说:“阿婆,我只要买两个。”
老婆婆含笑说:“我知道。不过,你脸色看起来很差,要多吃点;多的那一颗算我送你。”
“谢谢!”麦琪怔愣地道声谢。随即递过钱,接过茶叶蛋。
麦琪将茶叶蛋举至鼻前闻了闻,叹道:“好香。”
“阿婆,你在这儿卖东西很久了吗?”麦琪坐在摊子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当场吃了起来,并和老婆婆攀聊着。
“很久啦!恐怕有30年了。”
“30年!这么久?”麦琪不禁诧异。
老婆婆笑笑。“你还没30岁吧?”
麦琪摇摇头。
“怎么会一个人跑来这?”
“没什么!只是出来散散心。”
老婆婆若有所感地说:“你们都市人真奇怪,明明生活在大城市中,要什么有什么,却还一天到晚跑到这荒郊野外,说什么散心、寻找自我”
闻言,麦琪忽觉脸红心跳,腼腆不已。
“阿婆,你不曾离开这里吗?”
“离开?我的家就在这里,我怎么会离开!”
家!麦琪的心悸痛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说,你不曾到台北之类的大城市吗?”
老婆婆摇摇头。“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没有离开过这座山林。”
“难道你不曾想过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外面的人天天来这里给我看,我还跑出去干嘛?”
麦琪莞尔。
吃罢茶叶蛋,麦琪起身欲离去。
“小姐,来算命啦!”那名中年男子朝她唤道。
麦琪内心叹道,她已经见着了她自己的未来,不是吗?又何苦多此一举!
于是麦琪含笑摇摇头,表示拒绝。
“去算一下,没关系的,这位白先生很灵验的。”老婆婆亦怂恿着麦琪。
原来,他姓白。
麦琪转念一想,也没其他的事了,试试亦无妨,便朝亭中央走去,在他左侧坐下。
白先生朝向着麦琪,目光炯炯然凝视着她的脸,好半晌才以沉稳且正经的口吻说:
“凡事皆有定数,这位小姐只须往前看,且勿庸人自扰之,免得家人忧心。”
麦琪但笑未语,心想,江湖术士尽说些江湖话。
白先生不理会她脸上明显的笑意,又继续说:“你已经称得上是幸运儿,可以看得见自己的未来,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日,可以做多少事,应该做什么事;而有多少不幸之人,就在措手不及的意外中,便忽地消失了,根本来不及实现许多梦想。”
闻言,麦琪一脸错愕,诧异地看向他。
“回家去吧!没有什么事过不去的。”
过了好一会儿,麦琪才回过神。
是的,该回家了!她想。
麦琪掏出皮包欲付费,白先生却退拒,他只说:“我只与有缘人说有缘话;小姐与我有缘,切莫客气。”
麦琪无奈,只得道过谢,便离去。
麦琪若有所思,循着来时路漫步归去,走了一段路之后,她突又猛一回眸;望见摊子上的茶叶蛋炉火仍冒着氤氲白烟,而老婆婆与算命先生在交谈;方才的一切,是真的,不是梦!
原来,方才的顿然了悟,让她以为他们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点化她的。
麦琪对自己有这愚蠢的想法,不觉哑然失笑了起来。
她不明他们是如何看出端倪,而给予她醒示的?或许只是他们傧5c人无数的缘由吧!而真相究竟是什么这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找到了自己,她知道了自己将如何更有意义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