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个无星无月的夜晚之后,麦琪便刻意地避开汤君明与骆夫。尤其是汤君明,他的作息较为固定,因而麦琪总是特意将出门、回家的时间与他错开。
偶尔不免仍会碰见,她便淡然地朝他们点头打招呼:而三人似都有默契般,并不多做交谈,便道再见。
她从几次遇见他们同进同出的情况猜测,他们两人已握手言欢、重修旧好。
麦琪亦不再让君明扰乱她的心绪。
国栋:
快过年了,近来工作很忙,没能常给你写信,不会生气吧!
最近好吗?上回替你寄去的雪衣、围巾、手套等御寒品合用吗?速有没有缺
什么?
这两天忽然发现自己变老了,可能是受了年节气氛的感染,觉得月流逝得好
快,而我的日子单纯且刻板地过着,连情绪似乎也都是重复地在运转,沉溺于杂
乱无章的世俗红尘之中。一时心有所感,别替我挂心。
对了,我已请你母亲上我们家共度春节。她亦已答应,勿为家中之事分心。
待过完年,我再安排假期,赴美探你,与你相聚!
一切小心,请为我珍重!
love麦琪
麦琪提着手提行李,拿起桌上蓝色信封的邮袋,再将之放在大衣外套的口袋中,环视一下屋内,转身走向屋外,锁好门,然后,缓缓走下楼梯。再过几天就是农历春节了,她准备回家过年。
这几天,暮雾沉沉的天空老是阴灰地化不开,希望春节当日天气能转晴,算是新年新气象,一切皆由开朗清明之日开始。
她步下台阶,站在庭院的砖道上,见一楼的门窗紧闭,静悄悄的。他们不在家吧!地想。也好,省却了当面道别的尴尬。
她仍按了木门旁的电铃,静待了一会,未见有人来应门,她才掏出纸笔,写了张留言:简略地说,她返家过年了,并祝他们新年快乐之语。按着,便将便条对折,放人信箱之中。
她环视这栋屋宅,有份莫名的依恋涌上心头。
这些日子以来,她刻意地躲着他们,决意要将自己从他们的生活中抽离,也有了搬家的念头,却仍无法不心系于他们之上。
晨间,她出门时,总习惯停伫于庭院之中,望着他们的住屋。欲与他们巧遇的念头不断涌起,却又被理智压沉,终于转身仓皇离去。
深夜,她总要听到铁门的嗄吱声,然后,在窗台上看着他们返家,方能安心人眠。
她不知道,他们何时进驻她的心中,且如此深刻,如此铁门的嗔吱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一转身,便见汤君明迎她走来。
他在她面前站定,眼眸不看她,只注视着她手里的行李袋,思索着不语。
麦琪看着他,握着行李袋的手,不觉冒着热汗。她察觉到他的目光,她吞咽一口口水,尽量维持着平稳的口气说:“我要回家过年。”
汤君明抬眼看向她,沉声回了一句“喔!”
麦琪不知道他的反应是什么意思?但又不愿意与他沉默的交相注视,只好又随意扯着话题地说“你们呢?不回家吗?”
汤君明目光柔和地看着麦琪,良久,他才淡淡地说:“我已经没有家了。大概只需回去探望一下我父亲,如果他愿意见我的话。”话语中掩不住哀伤之情;他的眉峰聚拢了起来,手又习惯性地伸向口袋,拿出香烟,趁话语告一段落,点上,抽了起来。然后,才又继续说:“骆夫也是。还有,许多与我们处境相类似的朋友,家人都不接受或不谅解我们,所以,每年我们都会聚在一起,度过我们的新年。”
“对不起!”她讪讪地说。她实在不是有意要挑起他的伤心事的。
汤君明吞吐出一团烟雾,释怀地笑道:“傻丫头,又不关你的事,你道什么歉?”
“我”麦琪欲张口解释,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不会越描越黑。汤君明看着她窘红了脸的神态,不觉莞尔,却又有点不舍。便开口转移话题“我送你回去。”
麦琪一听,便连忙推辞:“不用了,我自己叫车回去很方便的。”
汤君明并不理会她的推辞,迳自伸手接过她的行李袋,往他车子的方向走去。
麦琪无奈,只好跟着他走。
汤君明熟练地驾控着车子行经自强隧道,由内湖往天母方向驶去。
麦琪板着脸,闷着气,不肯吭声。那日汤君明拥着她的悸动,不自觉地又跳荡出来。一时之间,她不知如何自处,亦不知如何待他,只好沉默以对。希望这段路程能赶快结束。
汤君明专注于车子前方,偶尔以眼眸馀光瞥看她,见她表情凝神木然,刻意不语。这阵子,他明显地感到她的刻意回避,虽然他极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却地无可奈何!除此之外,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
于是,他只好默默地守候着她。
晨间,一起床,他便坐在客厅中,望着与庭院相通的窗户期待着,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庭院中,伫足张望,然后离去。之后才起身梳洗一番,开始自己忙碌的一天。
夜晚,他返家时,总习惯抬头望向二楼的窗子,定要看到有晕黄的灯光透出,那表示她已归来,他才方能放心。
叮叮咚咚的钢琴曲,流泄在车内,纾缓漫妙的乐曲,却安抚不了两颗澎瞬激荡的心。
车子渐近夭母,麦琪的一颗心便越形轻松,地快受不了这窒闷的气氛了,她直想跳下车,大吼一声,将胸中的闷气吐出,然后,远远的逃离他。
真可笑!当初她处心积虑,费尽心思想要接近他、了解他;如令,却又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他。
她知道,因为被他吸引。喜欢上他并不在计画之列啊!
这实在太荒谬了,她竟爱上一个同性恋的男子!
车子越接近麦家,汤君明的一颗心便越形沉重,一股不想与地分离的欲望冲上脑门。
他瞥一眼她沉思的容颜,着实不愿放弃这些日子以来难得与她独处的机会。于是,他有点急促地说:“有事吗?”
麦琪一时没听懂他的话语,疑惑的看向他。
汤君明按抚下心中紊乱的情绪,才又沉稳地说:“急着回家吗?”
麦琪不明所以,据实以答:“没有。”
“那我们去喝杯咖啡。”说着,他不待麦琪回答,便迳自将车子回转,驶向阳明山区。麦琪睁眼圆瞪,不敢相信他如此霸道。令天已经是第二回了,如此自作主张,不尊重她的意见。令日的他与昔日认识的他比较起来,反常了许多。
汤君明瞥见她微愠的容颜,不禁觉得有点傀疚,他知道自己令天实在有点失控,他从来是不会强人所难的,但一遇见她,便好像什么都掌握不了了。
麦琪仍不悦地思索着如何拒绝之辟辞,谁知才欲开口,车子却已经在一栋小木屋前停下。
汤君明走下车,见麦琪仍坐在车内,没有动静:便绕过车头,替麦琪开了车门,故作轻松的道:“小丫头,下车吧,不会这么不给面子吧?”
麦琪怔愣了一会,虽馀愠未消,终于还是走下车。
才午后时分,天色便已阴沉至极,随时会有大风暴似的:远处山峦重叠,云雾迷蒙,状极优美。
麦琪将视线从窗外收回,看向汤君明。他雍容的抽着烟,眉宇深锁。麦琪见他不语,亦不想主动开口,便掉转眼眸打量着四周。
咖啡屋小巧的空间,布置得温馨可人,四方角落皆置有矮书柜,壁上零散地挂着几幅复制的名画及些许老旧的照片。室内不仅溢满浓郁醉人的咖啡香,更有令人心碎的书香情怀。
侍者送上两杯香浓诱人的咖啡。
汤君明回过头,捻熄烟,从容地啜饮了一口咖啡,然后才抬眼正视麦琪,沉稳地说:“我有话跟你说。”
麦琪只点点头,目光却刻意不看向他,手则握着小银匙不断地搅动咖啡,似想藉着这无意识的动作纾泄内心的激荡。
汤君明眷顾地看了她好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似地直言问:“为什么躲着我?”
闻言,麦琪手中的动作悄然静止,抬眼直勾勾地望向他,但心绪却纷乱不已。良久,她才道:“我们都很明白为什么不是吗?”
汤君明又点燃一只烟,徐徐地抽着,仍定定的看着她,示意要她继续往下说。
麦琪低下头,心慌意乱地猛啜着咖啡,但觉令日的咖啡分外苦涩:她不想再和他玩躲迷藏的游戏了,立即下决心要将问题解决。
于是,她平稳着声音说:“我们都明白,在我们之间产生了一些不由自主的情愫”
汤君明吞吐烟雾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了,他没料到麦琪竟如此直接而坦白。或?c与她的职业有关吧!一切问题都必须切人核心,方能寻得主题。
麦琪不理会他的反应,迳自说下去“所以我们不自觉的被对方吸引,但是却又因为我们太了解彼此的感情世界,所以我们只好压抑着自己心底的这份情。
“而那天的拥抱根本就是个错误,也许足酒精、也许是气氛、也许,总之这个错误让我们对彼此的情感都失去了控制,而渲泄不已。可是,我们根本不能地无法在一起,所以我必须逃开,这是唯一的一条路,不是吗?你应该比我明白的,对不对?”
汤君明只能心痛地点点头应和说:“是的,我明白。我们无论如何足不能在一起的。你有国栋,而我有骆夫,还有?c多的外在因素;如果我们自私地在一起,不仅会伤害到许多人,或许连我们自已都不会快乐!”
两人心灵相通的沉默着,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的机会了!
良久,汤君明沉声地问:“你放得掉吗?”
“我不知道,但我会尽量去努力。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尤其是国栋。我跟他相识相恋快十年了,而这十年来,我们两人所共同堆积的情感与回忆,是没有任何东西、任何人或者是一段可能会是刻骨铭心的感情所可以替代的。”麦琪眼眸琰琰,坚定的说。“我跟骆夫可能没法如你们那么辛运,尤其又经过这件事。”
“骆夫他他知道了吗?”麦琪不愿相信地问。
“他应该已经感觉到了。”
“这么说那晚,你们大吵一架就是为了”
汤君明坦白地点点头。
“天啊!”麦琪惊呼一声。“对不起!我无意”
“不关你的事。如果不是你,也可能是别人。”汤君明淡淡地说,他仍不愿使她感到有丝毫的负担与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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