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她,完全没想到她此时的一举一动,都正在阎王宫啸天的注视之下
此时,宫啸天正坐于私从书斋的黑檀大椅里,阳刚脸孔定定看着前方的墙上萤幕——
他听着她银铃笑声、看着她那张一笑就会眯成一直线的水眸,看着她又闪又躲又闹又跳地和胡黎南追逐,时间界线竟在眼前心底模糊了起来。
有些事,过了多久也没改变,这两人还是爱打打闹闹。宫啸天眼里的肃冷褪去,刚毅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九十九年前,小萌儿被天人带离地府到“天居”享有三百年无忧天寿。
“天居”一日,人间、地府百年。
可她离开的九十九年,甚至还不到“天居”一日!她怎么会只在“天居”停留那么短的时间?况且,她怎么会这么快又重新为人?她应该在“天居”有几百年的天寿啊!
眼前的她,仍是芳华正盛的二十岁。而他走过千年“应该”比她明白哪些该放下。宫啸天从她的影像上别开眼,剑眉之间拧出一道深深皱纹。
他招来胡黎南质问过,知道林萌会留在地府当差,会识得胡黎南全都是因为先前负责生死簿册的胡黎南一看到她的名字,便牺牲了三百年修行,只为了上去探探她,存心要她返来地府一回。
爆啸天闭上眼,想用念力找出她的因缘,但脑海中乌漆一片的景象,让他再次确定,他可以看透地府里任何一人的因缘,但还是无法知道与己身有关的点滴。
于是,目光不由自主地再往墙上萤幕望去——
林萌又坐回了长桌前听课,她托着腮,樱桃小唇的唇线两端往上微翘,不笑时也像在笑。
爆啸天只是盯着,一瞬不瞬地盯着。
“王。”门外传来一声叫唤。
爆啸天惊跳了一下,很快地将眼前萤幕放大的影像,恢复为地府十处办公地点的正常影像。
他在隐藏什么?他想骗谁呢?最骗不过的人,就是自己。
就算她当初的乍然离去让他心碎,他也从没忘记过他的小萌儿!
爆啸天双颊一僵,对着铜门点了点头。
“进来吧。”他说。
长着一对铜铃大眼、蓄着一脸络肋胡子的大目鬼王,穿门而过,单膝落地行礼。
“起身吧。有事?”宫啸天问道。
这百年来轮到负责文书工作的大目鬼王,着急地盯着他问:“您上调至天居的申请书,今天应该要送出去,可至今还没有您送出申请的纪录。”
“我会送出的。”宫啸天看着桌上那张薄如蝉翼的申请书。
大目鬼王看着墙上萤幕,目光盯住了萤幕最下角正在仰头大笑的林萌,他血盆大口一张,咆哮出声。“你不要再因为儿女私情而延误申请,她害得你还不够吗?”
“没人害我,所有一切都是我的选择。”宫啸天黑色长袍一扬,转身绕过一谇水绿色琉璃屏风。
他推开后头一扇窗,看着外头的庭院——
说是庭院,也不过就是人工造景的庭园流水,人工的蓝天、栩栩如生的假花假草、一泉曲池,还有虫鱼鸟兽及鸳鸯的幻象,全都是假的。
地府里没有生机!
“什么没人害你!那年如果不是因为她,你何须忍受这一切苦!”大目鬼王想着这一千多年来王所受之苦,忿忿地擦去泪水。
爆啸天回头看着大目鬼王,气宇轩昂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大目,我当初发愿来此地狱,你们全都誓死跟随。你怨过我吗?”他问。
“当然没有!你是我主子,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怎么可能怨你!”大目鬼王激动地说道。
“我也是一样,不怨。”宫啸天说道。
大目鬼王看着眼前与千年前我着同样刚毅的脸庞,却早已不复当年高声宣战、不可一世骄然气势的宫啸天。
“你不怨,我怨!如果让我知道是谁把她带来这里,我肯定让他死得很难过!”大目鬼王私下清查过林萌死前纪录,却怎么样都找不到林萌身边有任何与地府相关人士,气得差点没吼翻屋顶。
“如果连你都清查不到,代表有个能力在你之上的人,封印了林萌的生前回忆。”宫啸天淡淡地说道,因为封印的人正是他。
他不想大家责骂胡黎南的冲动行事,毕竟胡黎南是出于一片好心,想让他了无遗憾地离开
“那个胡黎南法力虽然不在我之上,但一看到她就贴了过去,这事铁定与他脱不了干系。”大目鬼王大吼地说道。
“不用查了。”宫啸天看他气到满脸通红,上前拍拍他的肩。“有心去追查这种事,不如去看看你这个月度化了多少无间地狱里的恶灵。”
“那些罪恶深重、生前害人无数的鬼家伙,一日之间千死千生,受诸剧苦,却还是不知悔改,几百年可能才能度化一个。这种苦差事谁做得来!”
“所以,你输给巨雷鬼王输得心服口服了吗?他过去百年度化了三人。”
“谁说我服了!我怎么可能输给那个闷葫芦,他也不过多度化我两个人而已!我马上就去地狱里看看还有哪些家伙是可以救的。”大目鬼王咚咚咚地大步走开,整个房间亦随之震动着。
“等等!”大目鬼王走到门边,又突然回头。“你不要想顾左右而言他,不让我去追查是谁把那女人弄到这里,也不寄出申请书”
“我不会因为她的到来,而有任何改变。”
爆啸天伸出手掌,桌上的申请书飞落到他手中。
大目鬼王瞪大眼,看着宫啸天用指尖在申请书上签下刚硬得能透纸背的字迹。
爆啸天将申请书封摺,申请书在瞬间消失不见。
他胸口一震,感觉五脏六腑被人在瞬间抽伫。他紧握拳头,忍着那莫名的痛,知道一切不可能再有任何改变。
“做得好!”大目鬼王在一旁大声叫好,用力擦着欣慰的泪水。“我等了这千百年,盼的就是这一刻,你早就应该离开这里”
“来到这里,也是我的压力造就的。”宫啸天说道。
“我不喜欢听、也不懂你那一套什么心甘情愿的牺牲。总之,你要离开了,再也不会跟那个女人有任何关连。我痛快了,这样就够了!”大目鬼王放声大笑着离开房间。
爆啸天看向墙上萤幕,萤幕随着他的意志再度将林萌影像放大到整面墙——
“还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如果没有,我们要开始进入地狱员工守则的课程。”胡黎南趴在林萌腿上,懒洋洋地问道。
“我有问题!”林萌精神奕奕地举手,水眸睁得圆圆的。“你们家的阎王看起来不喜欢我,这样会不会影响我的考绩?”
“你喜欢我们家阎王吗?”胡黎南跳起身,跟她一样把眼睛睁得圆圆的。
“喜欢啊,不然干么问!他就是我的菜啊!如果他活在现代当明星,我一定把他的海报贴在墙上,一天盯他二十四小时。”林萌小脸迸出光采,笑咪咪地说道。“快点告诉我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我只喜欢你!爆啸天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飞到萤幕前,他的大掌停在她的脸庞上,额头抵着她冰凉的额头,听她在那头吱吱喳喳地说着对他的喜欢。
他痛苦地弯身喘息着,过去千年的相恋缠绵全在脑中一闪而过。
他还没受够为一个人牵肠挂肚的苦吗?如果不是因为执着,他与她都不该受这千年的苦。
她离开的这些年里,他每晚都一再告诉自己不要再动心起念,偏偏才看到她活活泼泼地站在他面前,他就把什么苦全都忘了,只能任由欲望巨石再度将他打落深渊。
不该如此的!
他与她的故事结局,早该在她离开地府的那一刻起就该终结了。他甚至连每月最后一日午时后,总要沉浸在自己“梦城”里的坏习惯都该改去的。
毕竟,他很快就离开地府了,而已经忘记一切的她,也不该再忆起一切的
爆啸天闭上眼,大掌一挥——
萤幕顿时一黑。
通过一周职前讲习的林萌,开始正式上工。
只是,林萌才实习一周,就已经动过一百次想离职的念头。
因为地府所管辖的地狱真的——
有够恐怖!
林萌被分派到大目鬼王底下的地狱众鬼记录区,负责将恶灵们受苦情况及他们的脑波意识逐一转档为文字,并确定没有任务缺失。
“我不想活了!”林萌砰地一声倒在电脑前,漂亮眼眸像十天没浇水的花,生气尽失。“更惨的是,我已经死了!”
林萌哀鸣一声。
“忍着忍着,习惯就好了。”胡黎南挨在她身边,跳着奇怪的舞试图想取悦她。
“我怎么可能会习惯!我活着时就不敢看恐怖片,死了却还要天天看!”林萌眯着眼,很快地又瞄了一眼——
恐——怖——啊——
现实上演的地狱酷刑远比电影院所能想像的来得血淋淋十倍不止。
每次当地狱里的鬼卒们拿起跟人一样高的铁叉把鬼摔到刀床上、油锅里,或者唤来铁鹰将鬼魄衔入满是噬人怪兽的巨海里时,她都吓到想哭。
虽然受苦的不是她,但是面对着那些被折磨的鬼众们,她其实很想作弊,直接在档案上写着“已悔改”好让他们不再受苦。
但是,她下不了手篡改的原因,是因为她所负责这台电脑中左边记录着恶鬼生前所做之恶事,右边则是恶鬼如今的悔改指数。
而这些在地狱里一日内千死千生的鬼魄们,竟没有一人有悔改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