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扬深情注视着她,柔声道。
她看起来还有些一恍神,楞楞注视着他的瞳眸,轻轻开口:“我梦见你”他对她绽出一抹朗笑。“梦见我什么?”
“梦见你小时候。”
他微扬眉。“我小时候?”
“嗯,可能是因为跟小朋友相处了大半天的关系,梦到你小时候”忽然察觉到某种异状,她赶紧坐直身望向空旷的草地,讶道:“咦?我的羊我的学生们呢?”
他立即会意她的语误,哈哈笑了。“你这个贪睡的牧羊人,小羊们已经跟另一个牧羊人老师下山去了,他们还得回去学校参加放学典礼哪!”
祭典拍摄的工作提前结束,他便和原本的级任老师上山,打算来找他们回去,没想到一到山顶就看见她在树下睡着了,他便请老师带学生们下山,自己则留在这里陪她。
“对不起。”她窘得低头道歉。“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睡着的。”
他轻轻将她揽入怀中,笑容转为深浓。“其实是我要他们别叫醒你,要他们先下山去的。以往的你不论身体,心灵还是精神总是非常紧绷,像是随时准备出征打仗,难得可以如此放松,多睡一点是好事,我喜欢你这样。”
她在他怀中轻叹,明白他的用心良苦。在部落里的生活,其实他都在不着痕迹问默默替她打点妥当,就为了能够让她在这里可以得到真正无忧的生活与平稳的心情。
“我从来没有这样真实活过,脚踩着土地,辛动工作,流下汗水,与人交流,与大自然对话,然后换来真实的心灵饱足。”她感慨道,而且越是停留在他的世界,她就越不想回去她原有的世界
但,当然,她还是必须回去。
而他也没有回应她,因为无论他开口说些什么都不恰当——既不能强求她与他在一起,也不愿意她离开,所以只能以更温热的拥抱将她圈围在胸怀中,向她传达他最深浓的感情。
两人相拥坐在树下,看着眼前美丽的山景,风吹叶摇,两人心绪同样平静,却也同样带着无法言说的伤怀。
她忽然开口道:“我有一个姊姊,个性很单纯,就算发生天大的事,遭遇到多大的痛苦,都有办法很快抛诸脑后,活得开朗又快乐。小时候她曾经教我一个方法,当我遇到痛苦得无法承受的事情时,她教我只要把那件事彻底忘记就好,假装没有发生过,那样自然就不会有任何痛苦了我刚刚作了梦,梦到你,也终于回想起来为什么我会忘记你的原因。重逢那时我之所以没有认出你,不是因为我不记得你,而是因为我以前曾经刻意要我自己忘记你。”
闻言,他有些讶然的看向她。
“我的双亲都属于自我又任性的人,对他们而言,男女关系是合则聚,不合则散,所以离婚没什么大不了,没有感情了自然就分开。然而我却始终无法认同他们的观点,所以我父母离婚的时候,比起痛苦,我其实是愤怒更多;而且我母亲仍旧会与我联系,并没有真正从我生命中离去;但你那时却是猝然离开,以为明天还会见面,然而你却平空从我生命中消失。那时年纪太小,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化解那样的痛苦,于是便按照我姊姊的方法,不断暗示自己将你忘记,最后就真的把你埋藏在我记忆最深处了。”
与他相处的时光,就仿佛是现在的往后延伸,虽然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却可以明白彼此心中的感受,并且自然而然的就愿意向对方坦承自己的想法。当时他们分享了彼此的梦想,小时候还不明白那样就是所谓的心灵相通,但跟他相处的感觉太安稳美好,所以当他突然消失时,对她而言打击非常大,她幼小的心灵是第一次遭受那样分离的痛楚,加上受到姊姊影响,她便选择将他遗忘了。
而这也许就是为什么两人相逢之时,她对他的感觉会那般强烈且汹涌的原因——即使刻意埋藏,却是怎样都无法抗拒自己内心真实的感情。
他心疼的轻抚她颊,满心怜惜。“抱歉。”
她轻摇头,深深凝视他的眼眸“我一直怀疑,我怎么可能忘记你这双眼睛?我怎么可能忘记我与你度过的每一天?即使短暂,但我怎么可能忘记我们之间所说过的话?毕竟你可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与我谈论过梦想的人。”
小时候,她与他相遇之初,是在某一天放学后的黄昏操场上,她正准备回家,忽然发现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操场边,那挺直的脊梁与年龄不符的坚毅神情教她多看了他一眼;然后发现他手里竟拿着一台专业型相机正在摄影,以小学生来说这实在不太寻常,因而引起了她的好奇心,也之所以他们才会开始有了交集,并且共同度过往后每一天的放学时间,直到他又突然转学离开为止。
“我永远记得当时你向我走来的画面。”彷佛心有灵犀,明白她正在想些什么,他也回忆道:“即使才十岁出头,但你的神情却比谁都还要坚定自信,当时夕阳光芒照在你身上,你全身都在闪闪发光,教我完全无法移开目光。”
他的双亲皆是摄影工作者,却在他小学时发生车祸意外双双身亡,而他们留给他的唯一一样遗物,就是一台相机;因为他并没有任何家族可依靠,失去双亲之后便成为孤儿,辗转在几个育幼院中长大,当时仓卒转学也是因为更换育幼院的缘故。
他深情凝望着她。“你是我梦想的起点,也是告诉我要勇敢去追求梦想的人。”
初遇她时,他还停留在失去双亲的伤痛当中,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勇敢活下去,还没有产生所谓的梦想;可是在与她相处的时光中,他看见一个不过才十岁出头的小女孩竟然已经深切明白自己所要追求的目标,那坚定不移的态度教他既惊讶又佩服。之后他便立定志向,并一步一步朝着自己的梦想走去,甚至因为受到她的激励,他很快便将丧亲的伤痛转化成追求梦想的动力,因为他想完成的梦想也正是双亲的梦想,而这一切的起点都是因为她。
她讶异的看着他,以为只有自己受到他牵动,没想到原来他也同样受到了她的影响;她明白他对她的情意,却万万没想到这份感情的开端竟与自己相同。
“你”“你才是那个第一眼就抓住我目光的人。”他真挚告白。“即使经过十几年岁月,当我再见到你时,你依旧如此闪闪发光,依旧教我无法移开目光。后来我才明白,这份感情其实就是爱情。”
她诧然望进他眼底,看见一片清坦澄透的爱恋,原来他一开始就对她有了感情,难怪谢予宁会说她特别了。
“我们还真是”她眼眸满合复杂又无奈的情绪,欲言又止。
而他替她说了:“我们似乎总是在错过。我不是来得太早,就是来得太迟。”
她无言轻叹,但仍是坚定道:“即使如此,我仍是宁愿与你再度相遇;而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忘记你,即使再痛,我也甘之如饴。”
他凝望着她,将她拥入怀中,只是深深叹息。
不忍,不舍,却也不能说些一什么,更不能采取任何行动;去伤害无辜的人来成就他们两人之间的爱情,他们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她明白他内心同等的煎熬,紧紧回拥他,在他怀中微哑着声音,低道:“更何况,你不该为任何人停留的,你应该去追逐你的梦想,我也会好好的达到我的梦想,我们都要好好完成我们各自的梦想。”
小时候,因为知道了他的遭遇,所以她对他说出了自己的梦想,并鼓励他追求自己的梦想;现在,她当然不可能因为自己对他的爱慕而叫他为她停留。只是,经过这几天在部落里的生活,她知道如果自己没有背负任何责任,她一定会跟着他到天涯海角。
这一切只能说是造化弄人,而他们就在这样不断的错过之中不得不放开彼此的手;越是明白彼此之间的感情联系,就越是难以割舍,然而再如何不舍,还是得舍。
听着她饱含苦涩的话语,他依旧沉默,知道这样的想法的确可以让彼此相信对方会过得好;然而自从重逢之俊,他就越来越深刻明了到一件事——他确实有自己的梦想,然而如果没有了她,那他的梦想将会变得越来越空虚,就像是把心留在她身边,而只有身体去执行梦想。
在过去,她是他梦想的起点;而现在,她却是他想要停泊的港湾。
这句话,他咽回喉咙,没有说出口,只是轻声道:“明天是祭典最后一天,我之后还会在这里多待几天,后天小宁离开时你就跟她一起回去吧。”
她是明白他心思的,知道他不想眼睁睁看着她离去,让小宁带她走,至少不必直接面对两人分离的痛苦,所以她也只是静静轻应了声嗯。
但环拥住他身躯的双手,则更加牢牢紧紧的拥紧他
***
祭典最后一天晚上,部落里的广场上还在热热闹闹的举行着庆典,大家开心的喝酒唱歌眺舞,热络喧闹气氛一直延续到深夜。
祭典拍摄工作也到了最后阶段,展拓扬忽然注意到欧阳橙似乎已不在广场上,不久前还看见她跟着大家一起跳舞,他才转身忙了一会,她人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手上已经没有必要做的工作,他便沿着广场慢慢绕着找寻她的身影,忽然听见两个少女在谈笑——
“啊,今天是月圆哪。”
“是啊,不过今天是祭典,应该没有人会去的。”
“那就等下次月圆再找我男朋友一起去,嘻。”
展拓扬听见她们的对话,想到了什么,便一笔不迟疑的离开部落,往山林间走去。
离开部落之后,已经没有任何人工光源,但一轮明月悬在天上,晈洁而明亮,将一切照得明朗而清透;月光筛落林间,叶影随风摇动,他脚步稳健的沿着林间小路来到一座湖边,是部落里非常幽静美丽的一座小湖,月光映在湖面莹莹荡漾,意境美丽而梦幻。
沿着湖边的小路,他很快便找到欧阳橙的身影,正面对着湖面娉婷而立。
他心一动,缓步走去;她没有回头,但他知道她已经感觉到他来了。
“夜凉。”他脱去外套轻轻披在她肩上,柔声道。
“真是糟糕。”她语带轻笑,笑里却透出微微的苦涩。“无论我到哪里你都能够找得到我。”
他从她身后轻轻环揽住她,让她背靠在他胸前,一同看着月光洒落湖面,低声道:“因为我们的传唤钤是相通的。”
她舒服的轻叹一声,将身躯的重量放松的倚靠到他身上,忽然道:“我刚刚被酋长灌酒了。”
“嗯,我看见了。”
“但你没有来替我挡酒。”
“嗯。”“为什么不来?”她竟像小女孩般撒起了娇。
“因为我看得出来你并没有感到为难的模样。”所以她其实也想喝点酒,而且他看得出来她虽然看似被灌酒,但其实自有其分寸拿捏,绝不会傻傻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是她多年来在商场的历练,无论在任何场合或任何情况下,她绝对都是那个干练且强悍的主导者,除非她愿意,否则肯定很难有人能够让她表现出软弱甚至是较为女性柔弱的那一面。
所以她此刻这种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撒娇姿态,是只在他面前才会显露出来的,这教他胸中满溢爱怜。
“你一直在注意我?”
“当然。”
他理所当然的回答教她唇角微弯,然后又带丝得意的说道:“其实我酒量很好的,因为从小我母亲就灌输我女人也得有好酒量的观念。加上刚进公司就被分派到业务部,得和许多客户应酬,练出了我的好酒量和如何拒绝喝酒的技巧。”
她的话听进他耳里,却只听见她为了工作所做的努力与牺牲,他沉默,没有立即回应些什么。
感觉到他的静默,她忽然转过身看着他的眼,问:“心疼吗?”
“心疼。”他简单的回答更显现出语气里的深刻怜惜。
“那如果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你会来帮我挡酒吗?”
“不会。”他摇头,然后又补充道:“在我知道你到达限度之前。”
意即当他察觉到她已经濒临自身的限度,他就必定会出面护卫她,因为她个性太过倔强,肯定不会开口示弱或表现出需要帮助的徵兆;但只要仔细观察,就一定能够察觉得出她的限度。无论她想做任何事情他都不会阻止,但他必定会在她的限度之前替她挡下所有一切。
她凝注他眼眸,定定看着他半晌,然后转过身去望向远方,微微苦涩的轻叹一声。“真是糟糕,你总是有办法说出我想听的话来。”
江书恒在她身后时,的确可以让她感到安心,然而她知道他想法替她承担任何事情,所以她总是必须不断往前硬冲硬闯,就算再累再苦也得咬牙硬撑。但她所需要的也不足像父亲那种大男人主义型的人,她不喜欢自己的能力受到质疑,更不需要一个男人去替她挡下所有一切,那样等于是否定了她的能力。
而她相信如果是展拓扬在她身后,必定会让她在受到肯定与疼惜呵护之间得到一个完美的平衡;他不会阻止她做任何事,却又能够在她的限度之前及时拉她一把,这样的人是完美的理想,却也是已经错过的奢望。
“我们两个之间一定有一道隐形的通道。”他轻轻说道,无论观念还是想法,即使不说出来,也可以轻易明白彼此心中所想。
“这真是糟糕哪。”她哑声低语。
他圈围住她的手臂轻轻收紧,无言传达他满心的深情与同等重量的叹息。
感觉他胸膛的无声起伏,她望向湖面对岸的地平线,轻声道:“你知道吗?部落里流传着一个关于情人湖的传说。传说在月圆之夜,相爱的两人一同来到情人湖望向南方的天空,如果两人能够同时看见从地平线上升起的那颗金色星星,就可以一生相守,永不分离。”
他当然知道,也之所以会立即想到她离开部落热闹祭典来到湖边的原因。
“你会永远在我心底。”他在她耳边像起誓似的低语。
她静默一会,转过身看进他眼里,以更低的声音轻问道:“那样就够了,是吗?”
他听出她在问些什么,也看出她眸中泛出的一抹紧张,他深深注视她,然后忽然俯低头,吻上她的唇。
她像是有所感应,也像是期盼已久,丝毫没有半点意外,微启唇,热切而深情的迎向他的吻。
他轻捧她脸,绵绵密密的吮吻着她的唇办,热切深情却又饱含轻柔与怜惜。
她感觉胸腔里的空气像是被他瞬间夺走,柔软而温热的触感印在她唇上,渗入她心底,教她迷醉而微微揪心。
两人紧紧相拥,彷佛要将对方揉入身体里面似的紧,吻得深情而沉醉,难分难舍。
忽然,他尝到一抹咸。
讶然收回吻,映着月光,看见她颊上的一行晶莹,而她仍浑然不解的睁开眼眸,看见他眼底的不舍,然后才察觉自己不知何时竟落了泪,眉一紧,咽回喉口瞬间涌出的苦涩。
他轻叹一声,收拢手臂,紧紧抱住她,低叹,再低叹,最后才哑声道:“不要告诉我你的婚期,我会去抢婚的。”
就因为爱得深切,所以他们更无法因此而去伤害他人。
她埋在他怀中,舌根发苦,同样低哑道:“好,我一定会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低调完成婚礼。”
“但一定要让我知道你是幸福的。”
“好。我一定会高调的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在婚后过得有多么幸福。”
“如果没有书桓,我真的会带你私奔的。”
“我知道。”
“如果没有书桓,我一定马上带你进礼堂,恳求你嫁给我。”
“而我一定会答应。”
“如果没有书桓,我此生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而我会跟你到天涯海角。”
这么放肆而毫无顾忌的应允着未来的承诺,已经是彼此最底的底线。
她双手紧紧抓握着他的衣料,哑声道:“我本来想藉着醉意对你霸王硬上弓的。”
他沉沉低叹。“还不够醉哪,我们两个。”
“再多的小米酒恐怕也还是醉不了。”
他饱含苦意的弯唇,手臂紧紧圈拥住她,而她也紧紧回拥,在这一刻,假装两人可以就这样永远不分离。
地平线上,微微闪烁着一簇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