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麦芽糖。
真雅看着他,心弦一紧,胸口无可救药地软融。
这男人,怎么就可以这么孩子气呢?
“要吃吧?”他对她笑笑,替她撕了糖纸,硬生生将麦芽糖塞进她嘴里。“瞧你眉头皱得都可以夹虫子了,吃点糖甜甜嘴吧,别犯愁了!”
吃了糖,这世间便不会有苦了吗?
真雅轻轻叹息,学他将麦芽糖衔在唇间,舔了舔。
“好吃吗?”他问。
“嗯,好吃。”她点头。本来不吃糖的,被他带坏了,如今她也恋上这甜腻的滋味。
“你在想什么?”无名凝望她,黑眸炯亮,灵动如山间野兽,间或闪着锐光。
真雅不觉想回避这般犀利的眼神,总觉得自己的心思被他捉摸得明晰透澈,她别过脸。
若是别人,见她神色犹豫,便会识相地不再追问了,无名却坚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伸手,放肆地将她的脸蛋扳回。
“你有心事,说出来。”他语气简洁有力。
这算是命令吗?
身为臣子,他对她这个公主说话的口气也未免太不客气了,但这也得怪她自己,是她赋予他这样的特权,当初为了延揽他成为自己的幕僚,她许下三个承诺,其中之一便是允他免执臣下之礼。
“不说的话,我就要对你不敬喽。”他半真半假地威胁。
她忍不住笑了,对他翻白眼。“你什么时候对我尊敬过了?”
“呵。”他也笑了,双手忽地擒握她肩头。“快说,不然我要亲你了。”
“什么?!”她惊骇。
“这里,还是这里?”拇指抚过她脸颊,又点上她的唇。“你自己选一个地方。”
她怔怔地迎视他闪烁淘气光芒的黑眸,心韵怦然,被他看得芙颊晕红,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掌他一耳光。
他的反应可大了,哀叫地摀住自己遭袭的半边脸颊。“好痛!”
“活该。”她不表同情。“谁教你胆敢轻薄我?”
“真的很痛耶!”他委屈似地睁眼瞪她。“你这女人,手劲怎么这么大啊?”
她轻声笑。“你以为女武神是叫假的吗?”
“可恶!”他抱怨。“这么俊俏的脸蛋亏你打得下手,你瞧瞧,瞧瞧是不是都肿了?”
他将脸庞凑近她。
她笑着躲开,捶他肩头一记。“别撒娇了,我才那么轻轻打一下,会肿才怪。”
“就真的肿了嘛。”他好哀怨。“还不帮我呼呼?”
呼什么呼啊?
真雅忍俊不禁,看着眼前这装疯卖傻,幼稚又耍赖的男人,一时真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无名,你啊”“我怎样?”他仍不停作势抚摸自己脸颊,摆出一副疼痛的姿态。
她凝睇他,又想笑,又有些难过。“你不怨我吗?”
他眨眨眼,听出她话里的忧郁,收敛笑意,正色说道:“该做什么,就去做吧!只要是你决定的事,我一定全力支持。”
即使她可能辜负他?她无言地望他。
他看透了她的心,微微一笑。“我说过,你要这片江山,我便会尽全力助你拿下,不计任何代价。”
看来他已经猜到了。她早知道他聪颖机敏,不比寻常,曹家趁势逼她联姻,怕也在他预料当中。
他猜到她正考虑拿自己的婚姻当利益交换的筹码,斟酌着是否下嫁另一个男人,却依然无怨无悔地相挺。
一念及此,真雅满腔感动,难以自抑,不由得主动倾身上前,亲亲他脸颊。
“要亲也亲这里嘛。”他尚不满足,指指自己的嘴唇,黑眸闪着调皮的光。
她脸更热了,娇嗔地横他一眼。“你想得美!”
没错,他的确猜到了。
他早听说,曹氏内部有一股势力意欲与当今太子结盟,若是事成,对真雅的成王之路便会大大不利。
真雅以公主之姿身兼武将,一向与曹家交好,如今曹氏内部分裂,她必然得付出更多心力以求巩固曹家之支持。
什么最能紧密结合双方关系?
自然是婚姻了。
他料想到,曹家必会趁势逼婚,尤其曹承熙对真雅一向痴心,怎可能放过如此大好机会?
那家伙虽然不够机敏,但也不是个傻子啊!
寻思至此,无名自嘲一哂,抬起一双黑眸,吊儿郎当地望向端坐于凤椅上的美女。
希蕊王后,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女人,也是他不能公开的亲生母亲。
他懒洋洋地睨着她,无须多想,也猜得到她今日召见他有何用意。
“绝对不能让真雅答应与曹承熙联姻。”
果然,她慢慢悠悠地落下这么一句。
无名冷哼,手里拈着根方才在御花园捡来的草秆,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姿态很是傲慢。
对他轻狂的态度,希蕊似是习惯了,也不与他计较。“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听到了。”
“既然如此,你有何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他耸耸肩。“真雅想做什么,她自会决定。”
“说这什么话?”希蕊斥责他。“莫非你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与别的男人成亲吗?”
“为何不能?”他挑衅地反问。
希蕊一窒,柳眉轻蹙,打量他片刻。“我以为你喜欢她。”
“我是喜欢。”他坦然承认。
“既是恋慕她,又怎能甘心将她让给别的男人?”希蕊不解。
“谁说我让了?”无名甩甩草秆。“真雅可不是东西,她将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女王,即便成婚,她也不会属于任何男人。”
希蕊满脸狐疑。
“听不懂吗?”无名冷笑。“我的意思是,就算她与别的男人成亲又如何?我就是喜欢她,就是想接近她,就是会天天黏在她身边,谁也赶我不走。”
“你该不会是想当她身边不成材的小白脸吧?!”真没骨气。
“不会吧?”无名作势抚摸自己的脸。“我这脸明明一点也不白啊。”
“你!”希蕊恼了。都什么节骨眼了,这孩子还跟她开玩笑?她坐不住了,霍然起身,盈盈走向他。“你是聪明的孩子,无名,不该不懂得我跟你说这番话是何用意。”
他别过头。
她见他漠然不理,微微提高声调。“这个国家的王位,应当是属于你的。”
“我可不希罕。”他跩得很。
“无名!”他的母亲动气了。
到底有何资格对他动气呢?无名冷诮地想,转过头,眼神冰冽。“莫要以为我身上流着跟你一样的血,你便能对我指指点点了,不错,我是从你肚皮里蹦出来的,但我从不认为你是我娘。”
希蕊闻言,怒火灭了,黯然叹息。“到如今你依然恨我。”
怎能不恨?他瞠视她。当初是谁嫌他没利用价值,生下他后便丢弃他不管?就因为他是申允太子的血脉,会阻挠她勾引靖平王的大计,她便视他为弃子,连个名字都不屑给他!
他真不明白,这个当年狠心抛弃亲骨肉的女人,如今怎有脸面以他亲娘自居,还口口声声为他好,欲扶持他成王?
可笑!
“娘承认是自己错了,但你也要替我想想,当时我一个弱女子,又能做出何种选择?为了更高远的目标,总是得有所牺牲。”
所以他便是她为了实现野心的牺牲品吗?
无名一拂衣袖,将草秆甩落地。“我没必要听你在这边连篇废话。”
语落,他转身便要走,希蕊扬声喊住他。
“你不听我的,总要听你师父的吧?”
什么?!
他一震,步履凝住,好半晌,缓缓旋回身。
一名身穿藏青衣袍的中年男子从梁柱后走出来,面容刚硬,瞳神肃冷,定定地瞅着他。
无名心一沈。“师父。”他恭恭敬敬地唤了声。
对这世上所有的人,他都是放浪不羁,唯有对这个从小养育他的男人,他说不出一句猖狂的话。
“亏你还记得我这个师父。”洛风冷冷地回应。
无名苦笑,看看师父,又看看生下他的那个女人,心知这两人已连成一气,准备合作将他逼上王位。
“可是师父,你分明是讨厌她的。”
很小的时候,师父便曾对他说过,他的体内流着和“那人”一样的血,当时师父鄙夷的口气,至今他仍深深记得。
师父憎恶他亲娘,看不惯她不能为他父亲守贞,为了权势,急急投向靖平王的怀抱。
师父将被抛弃的他带在身边,从小便教育他,他有个心如蛇蠍的娘亲,背叛了他的父亲。
可现今,师父却跟最痛恨的女人合作了。
“大业为重,当不拘小节。”洛风看出他的疑问,淡淡说道。“师父与她结盟,也只是为了助你成王。”
可他并不想当王!
无名悲愤地注视师父,从小到大,师父何尝真正听过他的心声?那些效忠申允太子的残党死士,又有谁真正理解他的想望?
他不欲成王,对这片江山毫无野心,他想要的,不过是身为寻常人的快乐,他要的,是爱与亲情。
可没有人给他,他真正想要的从来得不到,只有真雅,她是第一个对他温柔的人,抚慰了他冰冷的心,从此以后,他愿为她视死如归。
“你若要成王,势必利用真雅公主,你当成为她的男人、她的夫君,绝不能让她落入别的势力手中。”洛风警告。“所以务必阻止她与曹家联姻,她婚姻的对象只能是你。”
这些他都知晓,早听师父叨念过几百遍了,当初会接近真雅,也是意欲藉由亲近她,得她信任,以便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
但如今,他不要了。
“师父,我不要了。”无名抗议,犹如受困的野兽,嘶声悲鸣。“我跟你说过,我并不想成王,不想与真雅争这片江山。”
“我也说过,这一切由不得你。”洛风语气寒冽,脸上毫无表情。
“那你要我怎么做呢?!”无名懊恼地吼,简直快发狂了。“真雅若要与曹承熙成婚,我又如何能阻止?”
“很简单,只须你先与她生米煮成熟饭便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