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三十岁开外,他正高举着手中奇形兵刃,在指挥那些水贼划船急追。二人一边催船,一边口中齐声喝骂道:“老狗识相点!快留下你那条船和性命来,你今夜就是逃进了水晶宫,我们也会追你到龙王殿!”
柳春忍不住还声骂道:“凭你们这些鱼兵虾将,还能阻得住我们!我看还是你们识相点,赶快夹起尾巴跑吧!如果惹恼了我们老爷子,他那一对铁桨就不再留情了!”
那满脸落腮胡子的汉子接口道:“小东西,看你胎毛未退,却冒得大气,你打听过没有,惹了出水蚊熊震江熊大爷,该是什么个罪名?”
舒元插口笑道:“惹了你等于好鞋踏上了臭狗屎,有点嫌脏的罪,可对?”
右边那汉子突地厉喝道:“小子,我看你是找死!”
柳春接口还骂道:“别发威,吓不倒谁,有胆子只管来,不来就是我的孙子。”
出水蚊熊震江一听这两个小孩口齿尖利,不由气得怒吼连天,立把手中怪兵刃一挥,喝道:“弟兄们,暗青子招呼他们。”
他这一声令下,刹那之间,响起一阵嗖嗖之声,各式各样的暗器,全都集中朝铁壳船上打来。
镖箭如雨,弹丸似风,划空发出声声尖锐的呼啸。
船上各人,舞动手中兵刃拨扫砸打,暗器纷纷落水。
群贼怒吼呐喊,声连数里,来势凶恶已极,震撼着江波水面。
此际,那千痴上人忽然钻出舱来。
柳春总是年轻,心诚情热,忙道:“痴老爷子,你不是晕船吗?
快回舱去吧,小心暗器伤着了你。”
千痴上人叹了一口气道:“不行,我被这班鱼鳖虾蟹闹得睡不着,干脆打发了他们算了。”
柳春热心肠,还是不放心老人家,忙道:“老前辈,你晕船站都站不稳”柳元善插口道:“春儿,你就少管点闲事吧!痴老儿哪里晕船,他是害的懒病,睡足了,也得出来现现宝了。”
柳春诧异地道:“爷爷,是什么宝呀?”
柳元善笑道:“你先别问,我猜你痴爷爷回头会传给你的、”柳春笑道:“那一定是种出奇的武功,啊?”
柳元善笑道:“叫你不要多问,多磕头就行”柳春实在有些不懂,呆呆地向他爷爷看去,狂老头不住地朝他挤眉使眼色。
他不由心中一动,就势往地上一趴道:“痴爷爷,春儿给你磕头了。”
千痴上人见状,朝着狂叟一瞪眼,倏地跳起脚来道:“老狂,你这是什么居心,有这样教孩子的吗?”
柳元善笑道:“你不在舱中睡觉,谁请你出来了,人家孩子可是给你磕头了,你好意思不管。”
千痴上人仍然是跳着脚,嚷道:“我说不管就不”一声未了,嗖的一颗弹丸,正打在他肩胛之上,力道还真不小,打得他哽了一声。柳元善笑道:“上天有眼,我看你管不管!”
千痴上人哼了一声道:“好!我算又上了你一次当,小东西还不快起来,等我得空传给你就是了。”
柳春也是福至心灵,闻言咚的一声,又磕了个响头,方站起身来。
千痴上人又嚷道:“愚夫子,咱们配合着点,你也该露一露弹指神功了。”
他在话声中,已从手腕上退下来两个赤金手镯,有两根牛筋绳连着,丢上了半空,右手紧握绳中,一上一下地晃动起来。
初时还不觉什么,等十数次上下之后,竟然越动越快,且发出嗡嗡声响,劲风自生。
对方打来那些暗器,只一进入这劲风圈内,立即被反震回去。
同时那百愚上人,也佝偻着半身,双掌平放在水面,十指乱弹,水花泼刺刺地溅起,化成一条条水箭,纷纷射向贼船。
这么一来,只打得排帮船上那些贼徒,惨叫连声。
柳元善趁这当儿,双桨一贯劲,破浪疾驶而行。
排帮中人哪里肯舍,仍然尾随后追。
无奈此际风高浪急,江水汹涌,铁壳船走得又快,尽管他们苦追不舍,喊杀声喧,却奈何不了旁人。
这时,那铁壳船夹浪而行,宛如一条鱼王,后面跟着无数小鱼群,贴波而游。
天空一轮皎洁的明月,业已斜西,清光依旧映人,云白星稀,水天一色,不时扑面吹过来阵阵江风,清澈心脾。
无奈这种胜景,江上人却无暇赏玩。
东方曙光已露,远远已望见了江陵县城,上下客货,都在此停泊,时当太平盛世,民殷物阜,两岸帆樯,如林如织,十分热闹。
云霄等人,方出虎穴,哪有闲情赏玩,只是添了些食物,起锚再走。
从这里向下走,倒是个大地方,旧名浔阳,今称江州,当年宋江曾在这里题过反诗,黑旋风李逵也在此处斗过浪里白条张顺,就以上二十年来说,七侠闹江州,力战天蝎八尊者。
往年的七侠,今天却来了三位,狂、痴、愚,他们是旧地重游,都不禁兴起无限感慨。
浔阳楼风光仍旧,店主人为了招徕顾客,将当年宋江所写来的那首:“西江月”词,裱装起来,悬挂在敞庭当中。
狂叟柳元善为了凭吊往事,当然要登楼痛饮。
其实凡是来到江州的人,有谁不到浔阳楼光顾一番?不登浔阳楼,就等于没到过江州。
浔阳楼除了烹调精美外,较驰名的还是鲫鱼,更重要的是这儿有着侑酒的歌妓,一个个都生得艳美。
因此,这家浔阳楼的生意,百年来一直未衰,一到傍晚时分,总是坐无虚席。
云霄等一行,老少爷儿们七人,将船一靠岸,就奔来这浔阳楼。
今天许是天色还早,楼上空座正多,他们就选了个靠窗临江的座头,坐了下来,点了酒菜,推杯畅饮起来。
云霄方举杯邀饮之际,忽然一眼看到那首:“西江月”低声念道:“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邱,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哪堪配在江州,他年苦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他将诗吟完,蓦地一掌拍在桌上“砰”的一声响,震得碟飞汤溅。
恰好痴老头正然就匙饮汤,一下子溅了满鼻子汤水,烫得他哎哟了一声,朝着云霄一翻眼道:“小子,你这算是干什么?”
云霄闻言,才知自己失了态,忙赔笑道:“老前辈,你别生气,我因为心中有气”千痴上人长眉掀了两下,道:“胡说,你不让我生气,为什么你生气,非得还我一个明白不行!”
云霄道:“你看那首词,填得太岂有此理!”
柳元善道:“哈!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懂文墨,我得听人给评评理,怎么样的岂有此理?”
云霄道:“他那‘自幼曾攻经史’,当然是个读书人才,读书在明理,明理为作人,作人何用权谋,足见是个图谋不轨之辈。”
柳元善笑道:“也还评得有理,要不然他宋江何以能称雄梁山水泊,至今我们江湖中人,也还对他十分佩服哩!”
云霄道:“这种假仁假义之人,怎能令人佩服。”
百愚上人道:“好小子,你莫非打算要转移江湖风尚不成?”
云霄道:“江湖上讲究‘道义’二字,也就是说处之以诚,交之以义,诚或义,都是发自内心的良知,怎么用得上权谋,宋江的‘长成亦成权谋’,无异供认出他的处世待人,完全是用权谋,哪有什么道义在?”
百愚上人闻言,不禁频频点首。
云霄又道:“‘恰如猛虎卧荒邱,潜伏爪牙忍受’,这两句越发显出来他的居心叵测了,竟然是早有准备,结党营私,和目前的天蝎教,有何分别?”
柳元善道:“评得也对,那么下半阕呢?”
云霄道:“他刺文双颊发配江州,有什么不幸?实在是朝廷宽待了他,他知思自悔,重新作人,有什么冤仇?就是有冤仇,也应该血染他那郓城,却犯不着血染人家这浔阳江口呀?请问,浔阳江人,有谁和他结有仇了呢?”
柳元善突然一拍双掌,道:“对,云霄,凭你这一说,江湖风尚实在是该有一转移,想不到我们敬若神明的呼保义,是这么一个魔王。”
“是什么人打算转江湖风尚,好大的口气!”倏地从楼下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
跟着一阵楼梯声响,上来了一侠赤面黑须的道者,竹笋冠,金耳环,道袍敞开,前襟束起,白袜护膝,足踏云鞋,一部浓髯洒胸,身背宝剑,飘下尺多长的金黄丝穗。
柳元善一见,由不得心头一凛,忖道:“这魔王还在人世呀?”
他一念未了,那道人已然洪声道:“哦!这才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千痴上人早已打上了招呼道:“虬龙兄弟!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虬龙道人似乎托大得很,闻言哼了一声,抬手一指云霄道:“这小子是什么人?”
柳元善冷冷道:“你管得着吗?”
虬龙道人闻言微微一怔,倏一笑道:“柳大哥你怎么对贫道这样不客气!”
柳元善道:“你何尝对我客气了?”
虬龙道人道:“我上楼来不是打过招呼了么?还要怎么客气?”
柳元善道:“痴老儿不是招呼过你了么?”
虬龙道人道:“我要问这口出狂言的小子是什么人?”
柳元善哼了一声道:“什么人你也惹不起,所以我劝你少问。”
双方这么一互相顶撞,眼看就要说僵了。
小柳春一拉他姐姐柳蝉的衣襟,低声道:“姐姐!怎么这牛鼻子是吃生米长大的呀?”舒元也有些气呼呼的,剑眉微竖,朗目圆睁,直盯着虬龙道人那张红脸。
云霄本待发作,被百愚上人暗里按住,也朝虬龙道人狠狠地瞪眼。
一桌子吃酒的有七个人,全都静静的,对于那位虬龙道人,有的扭头不理,有的微笑无言,有的却是怒目相视。
在这种情形下,虬龙道人好像是自寻台阶,怒目向云霄瞪了一眼道:“小子,你有种没有?”
云霄道:“你打算干什么?”
虬龙道人道:“我看你身带宝剑,必定会个剑法,可敢同我比一比吗?”
柳元善忽地站起身来,怒声喝道:“凌老二,你又打算闹事是不是。”
虬龙道人似乎对柳老头有些怯意,闻言往后退了两步道:“大哥!我我可没有找你呀。”
柳元善道:“你打算找我也行呀!不妨到浔阳江中,咱们再会一会。”
虬龙道人连忙摇手道:“免了!免了!上次那一场,差一点让我把江水喝干了。”
柳元善道:“那次饶你不死,你可知是为的什么””那虬龙道人闻言,态度马上顿了下来,笑道:“老哥哥!算了吧!我不就栽了那么一次跟头吗?”
柳元善道:“那么这多年来,老毛病怎么还没有改!”
虬龙道人嘿嘿一笑道:“我就是看不得带剑的,嘿嘿!”
柳元善冷哼了一声道:“你要打算比剑也可以”虬龙道人一听说可以比剑了,心中大喜,忙道:“有什么条件吗?”
柳元善道:“条件你们自己谈,我不管,但此地不是比剑之处,你忘了二十年前那场祸事了么?”
虬龙道人忙道:“我没有忘你老哥说什么地方吧!”
柳元善道:“今夜二更天后,鄱阳湖口那片沙洲上,让你们比一场看。”
虬龙道人闻言,高兴得大嘴一咧,哈哈笑道:“好!好!老哥哥,咱们就这样,凌洵告退了。”
他说着转头就向楼下跑去,看那样子似乎高兴得忘了所以。
云霄一直望虬龙道人下了楼,诧异地道:“老爷子,这是什么人,看样儿你们好像有梁子,又好像是自家人?云霄糊涂了”柳元善笑道:“提起此人,可大大有名,江湖上没人不知他无赖汉的。”
云霄更是惊讶,愣愣地地道:“无赖汉?他是个无赖汉?
我没听说过江湖上有个无赖汉啊?”
柳元善笑道:“这是数十年前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柳蝉接口道:“看他那副狂傲自大的样儿,也真有点赖!”
柳春是人小口快,不懂得忌讳,大眼眨了两下,问道:“我看痴爷爷他们,好像很怕他的呀!啊?”
千痴上人倏地一瞪眼,叱道:“放屁!谁怕他了?”
百愚上人笑道:“痴老儿,人有失足马有漏蹄,何必硬朝脸上贴金呢?”
千痴上人一掀眉道:“愚夫子,你怎么可以这样不顾声誉,我们只是在武功上斗他不过,谁怕他了?”
柳元善拈须笑道:“斗武功打不过人家,尽管嘴上不怕,就是心中有点怯,可对?”
千痴上人点头道:“这样说还差不多”柳春噗哧一声,笑了起来道:“心里怯还不是和怕一样?”
他一语点破,众人立即大笑起来。
云霄等笑声稍敛道:“听老爷子这么说来,他的武功一定是很高了,怎么会很怕你呢?”
柳元善笑道:“论他的武功,在武林中确是屈指可数的人物,只是他那个性情,使人有点不敢亲近。”
云霄道:“我也觉得他有点横不讲理!”
百愚上人道:“他简直就是目无余子,傲气凌人。”
舒元接口道:“老爷子的武功,当然是要高他一筹了。”
柳元善没等舒元话落,突地仰面哈哈大笑起来道:“论真的,我得比他差上两筹才对哩。”
原来这虬龙道人本名叫凌洵,乃是癫仙凌浑之胞弟,只一味的醉心武功,从不问什么人情世故,且又生性好强,听不得世上有武功超过他的人。所以不到几年的工失,就创出个摩云金刚的名号来。
如此一来,他就认为天下无敌手了,大发狂言,天下他只服得一个人,那就是癫仙凌浑,并不是那凌浑武功比他高,因为是他哥哥的缘故。
二十年前一个中秋之夜,七侠聚会浔阳楼,到的是癫仙凌浑、丐仙莫邪、狂叟柳元善、痴老儿金不问、百愚上人古百愚、老侠云谊、绿萼庄主梅隐君。
狂叟柳元善说到此处,禁不住一声浩叹百愚居士接着往下说道:“我们七个人商定聚会的时间是三年一会,见面时除互研武功外,最重要的是融洽情感。”
千痴上人道:“但是那一年却出了事,天蝎教护教十二尊者找上了我们”柳春是小孩儿性,得失之心很大,忙问道;“你们是打败了还是打赢了?”
“当然是打赢了!”
痴老儿一提起沾光的事,由不得眉飞色舞,哈哈笑道:“我和愚夫子双战武当高点癫,云老大力战少林寺的觉非和尚,梅隐君剑挡圣手摩什雷天化,柳老狂更厉害,他指名约战闹海金瞻陶钧、鄱江长蚊姜世霸,老叫化青竹杖找上了鬼王马震天,癫老头一双手敌住了阴阳判和五行剑,这一场打得真热闹。”
百愚居士接口道:“这一战也震惊了武林。”
柳元善笑道:“我那一双铁桨,在浔阳江口大展威风,使得湖海双霸血溅浔阳江真过瘾唉”他方说到高兴处,忽然一声长叹道:“从那件事以后,双铁桨己二十年没用了,今日又把它请了出来,是凶是吉还真难料呢!”
舒元插口道:“当然是吉啦,在江上一出手,不是就见了彩头啦?”
柳元善微微一笑道:“但愿那样才好!”云霄道:“那你们又怎样和虬龙道人碰上了呢?”
柳元善道:“大胜之后,必有一番庆祝,就在这浔阳楼上,筵开十席,远近来了百十位武林朋友,推杯换盏,正当酒酣耳热之际,来了摩云金刚凌洵。”
柳春忽然插口道:“他不是虬龙道人哪?”
柳元善道:“他那时还没皈依三清,当然不是虬龙道人了,他一上楼来,我们看在凌疯子的面上,忙着向他招呼,哪知和方才一个样,大模大样地一概不理,且还指名索战。”柳蝉道:“他找上了谁呢?”
柳元善微微一笑道:“他也不知被什么人拨弄,竟找上了我,说要我一比水上功夫。”
舒元道:“你们就那样真的比了么?”
柳元善道:“我要是满口答应,岂不显得我毫无修养么?再说当着凌疯子的面,也不能那样,所以就谦逊说自己水上功夫并不好,哪能和他比呢?”
百愚上人接着道:“可是那凌洵还是不依,非得叫狂老头当众宣布,有他在一天,不准妄谈水上功夫。”
云霄道:“难道我师父在座,他不管吗?”
百愚上人道:“他怎么没有管?劝说之下,凌老二不但不听,还几乎和他哥哥动起手来,从那时起这二十多年了,就没听说癫老头提过他这位宝贝弟弟。”
柳元善轻叹了一声道:“这件事立即轰动了江湖,那天我被逼无法,只好接战了。”
痴老头哈哈笑道:“这件事立即轰动了江湖,那天到场观战的人多极了,就见他们两人在急流惊浪间,追逐扑击,果然两人的功夫都是十分了得,两岸喝彩声雷动,哈!
真够劲。”
柳元善道:“我们在水中周旋了有半个多时辰,未分胜负,以我的意思就此罢手啦,哪知,凌洵却非要见个输赢不可。”
痴老头笑道:“柳老狂一生气,就使用了看家绝技,不到三五个照面,凌老二就喝上了水啦!老狂也真够损的,还一个劲抓住人家的头发给帮忙灌水,一直等到凌老二喝得涨饱了,才把他拖上岸来。”
柳元善笑道:“他自从吃过了那一次大亏之后,才算对我有了怯意。”
舒元笑道:“这么说来,在武林中他已服了第二个人了。”
柳元善道:“我的意思还打算让他服了云霄,能收服了他去对付天蝎教那伙妖魔鬼怪,也就省事多了。”
云霄道:“我担心自己不行!”
柳元善道:“不行你也得想办法,斗力、斗智,我猜你小子不会输了他。”
他们这餐酒,一直吃到起更,浔阳楼灯火已上,夜市正盛之际,他们会钞下楼,直奔鄱阳湖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