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也根本没有察觉这个孩子的存在,我担心,因为我的缘故,他会有些不好,不,他才不会不好。”大片大片的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下来,哽咽难言,转瞬间,便哭成了一个泪人儿,狼狈之极。
古颇大者皱着眉,盯着这位年轻的母亲良久,方才叹了口气,慢慢道“这个孩子很坚强,”
“这简直是个奇迹。母亲的身体状况虚弱到这样的程度,孩子还是坚持着,没有出事,实在是了不起。可是,我的姑娘,你不能再这样子下去了。无论是母亲还是孩子,现在都已经濒临临界点了。你若是再劳累下去,只怕不管是你,还是你腹中的孩子,都会撑不住的。”
“大者,”孟观听的变色,急急拜道“麻烦你帮我这个妹子开一方药吧。”
年逾古稀的羌医古颇是横山羌公认的长者,附近数十个山头的羌民,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会找他看治,威望极高。只是开出来的药也很苦。在每日里煎药后残余下来的药渣中,经常能翻出一些不知名的虫子的尸首,孟观看着心疼,悄悄的劝道“淑君,不如我们先入关吧。”
“这儿离蜀郡,不过只有半日的路程。等到了蜀郡,我再给你请一位大夫来,好好的调理调理身体。等好些了再回长安。”
张嫣仰首,将一大碗黑漆漆的药汁一口全部给饮了,放下来,皱了皱眉,方摇头道“不要了。”
“大哥,”她低头,瞧着自己衣裳下平缓尚未有半分隆起的腹部,声音平静“我知道你的好意,只是,我不敢拿他冒险。”
“而且,”她眯了眯眼睛“蜀郡虽然好,但是不知道会有什么人探到那儿去,若是再那儿待上一个月半个月的,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还不如待在羌寨,起码安全一些。”
“淑君?”孟观愕然,用一种惊异的眼光看着她。
“很奇怪么?”张嫣轻轻的笑起来“大哥,你不是权贵,所以不懂得权贵间的想法。对我而言,就算舅舅是希望我回去的。长安城中的那些权贵侯爵却不一定。天子稳坐在未央宫中,如果我这个皇后出了事情,他们家的女儿便可以入宫,若生了一个皇子,他年继承帝位,那可真是一件诱人的事情。”
她的声音轻缓且嘲讽“为了如此大的利益,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人,做出点什么事情来呢?”
“淑君,”孟观轻轻屈膝,蹲在女子面前,看着她憔悴但依然明艳的容颜,怜惜道“你一定不喜欢那样的生活。”
明明是大汉的女主人,却偏偏,在自己的家国之中,还要防备自己的臣民。怀了天子的子嗣,却不敢回汉土,反而选择在异域养身。
“那又怎么样呢?”许是因为长时间的流浪,许是因为有了腹中的胎儿,张嫣忽然觉得非常委屈“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可是,我喜欢”他。
“淑君,”孟观伸手,轻轻拭去她面上的泪珠,承诺道“你不要怕,我一定会将你平安送到他的身边。”
泪滴尚挂在张嫣的脸上,她已经停止了哭泣,忽然道“大哥,我如今被羁留在这羌寨之中,一时走不开,你替我给我舅舅送一封手书吧。”
“手书?”
“嗯。”张嫣点了点头“当初我阿翁制得良纸上献,天子大悦之下,命信平侯府掌管一应造纸并贩卖之余。天下人大都知道信平侯府因此得到了大笔钱财,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凭借着迅速铺到全国郡县的纸肆,信平侯府建立了一个信息流通渠道。”
张嫣将双手放在腹部,面上呈现出温柔的光芒“我费尽千辛万苦终于逃离匈奴,本当是立刻回长安,”回到他身边去“却偏偏有了他,只得留在此地将养。只是怕他在长安担心我的安危,于是寄一点消息报个平安。”
“好。”孟观立起身来,面上神情也冷静下来“你写好了,我亲自帮你送到蜀郡去。”
中元元年冬十一月,末。
刘盈正在宣室殿浏览众臣奏折,忽听闻韩长骝匆匆进来,在他耳边急急禀道“陛下,椒房殿的女长御解忧在殿外求见,一副很着急的摸样。”
手中的紫霜毫笔顿了一顿,过了片刻,才传来刘盈轻轻的声音“让她进来。”
太阳已经升到中天,刘盈微微眯了眯眼睛,带着心中的一点点小小的惶惑,看着身着绛色服饰的女官急急的入殿,拜在殿下“陛下,皇后娘娘有消息了。”从袖中捧出一卷帛书,声音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狂喜。
也不知过了一刻,还是过了许久,刘盈才从虚脱的精神状态中醒过神来,忙道“快递上来。”
手中的是一种百姓常用的缣帛,刘盈急急抖开,数行娟秀的隶书便在他面前展开来:
一月,气聚。二月,水谷。
三月驼云。
四月裂帛。
五月袷衣。
六月莲灿。
七月兰浆。
八月诗禅。
九月浮槎。
十月女泽。
十一月乘衣归。
十二月风雪客。
没有首尾的一段话,每一笔,是横的平,竖的直,在横的收尾处略一停顿,就会显出圆润的笔锋,是阿嫣书写的小习惯,带着从记忆里泛出来的胭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