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月半时光倏然而过。
这些日子,张嫣每日里陪在母亲殿中抄诗,耳中听得弟弟偃儿叽咕叽咕的声响和阿母温柔的笑声,倒也觉得万事不萦于眼前,安详自在。
时节已是早春,这一日青光明媚,张嫣静极思动,便特意劝鲁元去殿外走走,晒晒太阳,对她自己对孩子都会有好处。鲁元缠不过她,便带着襁褓中的儿子到椒房殿外假山之上亭中坐坐。
见惯了宫殿沉闷庄重的景色,乍然见青光无限,小张偃果然很是兴奋,咿咿呀呀闹个不停,鲁元怕他吹着风,将他拘在怀中,襁褓系的实实的,轻声哄着。
张嫣一边听着这天籁之声,一边悬腕抄书。——一连抄了一个多月的书,总算有了些进步,不至于让人笑话。她倒也抄出了些兴致,就算今儿个出来晒太阳也不忘叫人搬了张书案。
“嫣儿,”鲁元忽然想起来,回头吩咐道“你也该收拾些东西了。待你爹爹的侯府修完,咱们就搬回去。”
张嫣闻言一惊,手上的力道就微微重了一些,濡了一个字迹。
她将帛书揉成团,扔在一边,没有说话。
“怎么了?”鲁元察觉到她的情绪,讶异道“阿嫣不想回家么?”
张嫣若有所思的目光瞟过在榻上咯巴咯巴笑的幼弟,又望到走过来的母亲身上“阿母,”她直身跪坐,握住鲁元的手“阿母,你不生气么?爹爹那三个妾侍。”
鲁元怔了一怔,便微笑起来,望着远方,只那笑意中掺了点苦涩“嫣儿怎么想起来问这个——我嫁给你爹爹的时候,赵姬是你爹爹身边的侍女,夏姬和沈姬也没有来到你爹身边。后来,我身子重,不能服侍你爹爹,于是替他纳了夏姬和沈姬。再后来,赵姬生的女儿死了,你爹爹可怜她,将她纳入房中。你说生气么,自然不会是高兴的。可是面上还得笑,我剩下的只有贤淑了”不能自己把自己的名声毁了。“好在你爹爹顾惜我,很少到她们房中去。”
“——你瞧我这是怎么了,”鲁元失笑“跟你说这个。你这么小,怎么听的懂?嫣儿,你只要记得,”她的声音微微肃然“你是我的女儿,这府中除了我与你爹爹,没人能越的过你去。而今我们又有了你弟弟,更是万事稳固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张嫣微微低了头去,心中悲哀,鲁元身为长公主,还是得这样委曲求全,这时代有些东西牢不可催,纵是皇权也不能完全取胜,自己已经没有母亲这样的身家背景,如今更是连翁主也不是了,待到自己长大了,可这样委屈的来?
偏偏阿母还在耳边说道“不是这个意思便罢。待阿母身子再好一些,我们便带了你弟弟一起回家。”
我才不要回那个家。张嫣在心中尖叫。
那儿才不是我的家。不是随便几个人笑一笑说是你的家人,你就真的能毫无芥蒂的当他是家人。远远的看着还好,若真要处在一个屋檐底下,她会受不住的。
可是若宣平侯府不是她的家,何处才是她的家呢?两千年后的二十一世纪西安城有一个她的家,可是她回不去了。长乐宫更不是她的家。举目茫然,她找不到一个归处。
她正茫然不知所以的时候,忽瞧得远处假山之下一个熟悉身影向这边走来,跨入亭中笑道“阿姐。”
于是亭中内外宫婢侍从俱拢袖屈膝拜道“太子殿下。”
刘盈弯下腰逗弄着刚满了月没多久的小外甥“偃儿今天不哭了啊。也好,男孩子不应该哭的。”男孩子要承担风雨,而不是在风雨中哭泣。
“你就摆谱吧。”鲁元不客气揭他的短“你小时候刚出生那会儿,比我儿子哭的凶多了。”
“扑哧。”饶是张嫣心中烦乱,闻言也不禁掩口笑出声。
“阿姐,”刘盈尴尬的站起身子,抱怨道“你就不能在小辈面前给我留点儿面子么?”“阿姐,”刘盈道“我要去郦邑探望祖父,已是禀过父皇,过两日便启程。”
“去郦邑?”鲁元有些讶然“祖父身子又有不好了么?”
“嗯。”刘盈颔首“上了年纪,祖父的身子就渐不好了。”
“是啊。”鲁元亦叹道“偏他老来倔强,总是不肯回长安,只一意待在郦邑那个小地方。”
“祖父也是思念故土。”
“盈弟总是孝顺。”鲁元微笑道“可惜阿姐如今身子不大好,不然也要陪你走这么一遭。盈弟见了祖父,莫忘了替阿姐问候一声。”
刘盈应了,抬头看姐姐明朗侧面,心中微微喟叹一声,忆起适才在椒房殿中,母后嘱咐自己的话。
“盈儿,”母后慈爱的抚过自己的发鬓,殷殷道“母后还有你。母后也只有你了。盈儿,你莫要让母后失望。盈儿,你要知道,一旦你败了,你母,你姐,你舅,我们便全都败了。”
恍惚间他便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向自己尚且稚弱的双肩袭来,他咬了咬牙承受住不肯让自己被它们压垮,坚毅道“母后,儿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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