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汗脚的气味传遍了全屋,无法习惯的叶荣秋整晚整晚睡不着,第二天心情也会变得异常烦闷。他的这场大病与他缺乏睡眠也不无关系。
叶荣秋有点惆怅地说:“睡一天客房的钱都够买一大盆馍馍了。”他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在睡眠和食物中只能选择一项。
黑狗听他这么说,就要了间通铺。因为叶荣秋省下了这笔钱,所以他们晚上买了玉米面的馍馍打牙祭,吃得饱饱的。
通铺没有床,十几个男人睡在一长条铺子上。会睡通铺的必定不是什么体面的上等人,往往是一身泥土臭汗,磕牙打屁无所顾忌,一到晚上大大小小的呼噜声磨牙声响成一片。铺子本身也不干净,换了十几波客人也不洗一回,若要细究,被子里什么污糟玩意儿都能翻出来。唯一的好处就是通铺足够便宜,便宜到两个铜板就能睡一晚。
睡在叶荣秋旁边的那个男人上床后先掐了会儿自己身上的虱子,然后喉咙里咕噜咕噜搅和了半天往铺子下吐了两口浓痰,这才闭上眼睡了。叶荣秋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拼命往黑狗身边挤,已经完全离开了自己的炕位。可是这样也不够,叶荣秋总觉得自己身上的被子一股子说不上是什么味的味,可是不盖又不行,他只能把头仰起来,鼻子离开被子越远越好。
黑狗察觉了他的别扭,问他:“你咋啦?”
“我这被子一股子腥味。”叶荣秋闷声说。然后他凑过去闻了闻黑狗身上的被子,虽然也不咋地,不过比他那条好点。
黑狗见状把被子撩起来,说:“得了,我跟你换一床盖吧。”
叶荣秋想了一会儿,钻进了黑狗的被子里,和他挤一条。他有些羞臊地说:“我觉得有人在那床被子里干过啥那味太恶心了,你也受不了。”叶荣秋和黑狗睡一块都睡习惯了,如今是半点都不嫌弃他了。
黑狗看他那纠结的表情,不由得乐了,在他腰上捏了一把,坏笑道:“在那条被子里干过啥?”
叶荣秋拍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没吭声。他现在对黑狗非常放心,他知道黑狗只是嘴坏点、手贱点,但对他却是实打实的好,这世上除了他爸和他哥就属黑狗对他最好,而且是真心实意不图啥的好,所以他已经对黑狗完全卸下了戒心,只是恼他总喜欢欺负自己。
就这会儿功夫,屋子里有人开始打呼了。叶荣秋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能硬忍,假装自己听不到。然而他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实在无法忽略那嘹亮的呼噜声,心情又开始烦躁了。突然,一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叶荣秋睁开眼怔怔地看着黑狗。
黑狗低声说:“睡吧,你睡着了我就把手放开。”他知道叶荣秋那些要人命的富贵病,睡觉时必须非常安静的环境才能睡得着。
叶荣秋咬住下唇,突然把头埋进黑狗怀里。他感到那具年轻的温暖的胸膛正在给他安定的力量。他时常会忘了黑狗其实是个比他还年轻三岁的青年,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年轻人竟然能够如此可靠,如此让他依赖。他小声叫道:“表叔叔。”
“嗯?”黑狗没听清:“你说什么?”
叶荣秋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黑狗终于明白叶荣秋刚才说了什么,于是他故作老成地拍了拍叶荣秋的后脑:“乖,大侄子。”
叶荣秋不知怎么的心里不是滋味,抬起头瞪了黑狗一眼,又把脑袋低下去,拱进黑狗怀里,然后他又把头仰起来:“我渴了。”
黑狗从被窝里爬起来,找出水壶递给他。这个水壶还是他们当时从一个被日军炸死的士兵身上拿下来的行军水壶,不锈钢做的,十分牢固好用。他们本来拿了两个,一人用一个,后来叶荣秋爬山的时候弄丢了一个,于是他们现在就共用一个水壶喝水了。
喝完水以后,叶荣秋又躺回黑狗的怀里,黑狗掰着手指算了算,说:“如果后面脚程快点,再走两天,就能到武昌了。”
由于各种状况,如今已是五月多了。没有这些事,叶荣秋半个月前就能到武汉,也许现在正喝着西洋红酒睡在丝绸大床上。然而听到武汉快要到的消息,不知道为什么,叶荣秋并没有自己意料之中的兴奋,还有些无法言说的不舍。
他有些烦躁地嗯了一声:“总算要到了。”然后拉起黑狗的手:“帮我捂耳朵,好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