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阿尔文沿着画廊,上了石造楼梯,穿过几间卧室,来到她告诉我的日光浴室时,这个府邸的宏大继续使我吃惊。这间日光浴室的屋顶有一部分是用玻璃盖的,我明白它得名的原因了。我想,在炎热的夏天里,这里一定会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四壁覆盖着精致的挂毯,上面绘着大叛乱和王政复辟两个时期的趣闻轶事;查理一世被送上断头台,查理二世趴在橡树上避难,他那黝黑的脸俯视着圆头党的士兵们;还有他到达英格兰、他的加冕礼以及他访问造船厂的画面。
“现在别管这些了,”阿尔文说“妈妈过去总是喜欢这儿。她说可以看到发生的一切情况。这儿有两个窥视孔,噢小姐,难道你不想看看吗?”
我注视着写字台、沙发以及靠背镀了金的椅子;想象中,我看到她坐在这里,对她女儿说话已故的艾丽斯,随着时日的推移,变得越来越维妙维肖了。
这个长房间的每一端都有窗子,高高的窗上挂着沉甸甸的织锦帷幔。那些同样的织锦帷幔在房中还有四个我们进来时经过一个,其次一个在这长房间的另一端,两边又各有一个。起先我以为都是挂在门上的,但是后两个我弄错了。
阿尔文的其中一个帷幔白天不见,压低着嗓音喊我,当我走到她面前时,我发现来到室内墙壁凹进去的地方。墙上有个星形的孔,孔够大的了,但是装饰得那么巧妙,因此人们不会注意它,除非着意寻找。
我通过这个孔向外望去,发现我在俯瞰那个礼堂的内部。不过我只能清楚地看到一边小祭坛以及三幅一联的图画和一些靠背长椅。
“妈妈告诉我,如果他们病得很厉害不能下去,便总是端坐在这里,望着礼拜仪式。从前家里还有个牧师。这不是妈妈告诉我的,她对家史不清楚。是詹森小姐告诉我的。她对这个家的情况了解得可多啦。她喜欢上这里来,通过窥视孔往下看,她也很喜欢这个礼拜堂。”
“阿尔文,我想,她去世的时候,你很难过吧。”
“对,很难过。另一个窥视孔在那边。你可以从那个孔看见大厅。”
她走到这个长房间的另一端,把帷幔拉开。墙上有一个同样的星形洞口。
我俯视大厅,不由屏住了呼吸,因为下面是个富丽堂皇的场面:乐师们在大厅一端的高台上,宾客们还没有起步跳舞,站在周围闲谈着。
下面大厅里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嘈杂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我们上面来。阿尔文屏声敛息地呆在我的旁边,目光在搜索着那副神态使我微微颤栗。她是否真相信艾丽斯会从坟墓中走出来,因为她生前是那么喜欢跳舞?
我感到一阵冲动:想搂住她,把她拉到我身边。可怜的失去妈妈的孩子,我想;可怜的、昏乱的小东西!
不过,当然我克制了这种冲动,我很清楚,阿尔文并不需要我的同情。
我看到康南特里梅林在与塞莱斯蒂尼南斯洛克交谈,彼得也在,我暗想,如果彼得是我所曾见的最英俊的人之一,那么康南则是最优雅的人。在这辉煌的聚会中,没有多少张面孔是我熟悉的,但是我确实看到了特雷斯林夫人在那儿。即使在这场豪华、令人羡慕的聚会中,她也是鹤立鸡群的。她穿着似乎由一码又一码的薄绸制成的长袍,其颜色为火红色,我猜想敢于穿这种衣服的人为数不会多。然而,如果她要取得引人注目的效果,那就没有比这便合适的了。她的黑发在火红色的映衬下显得越发地黑;她那健美的胸部和白皙的双肩,是我所从没见过的。她的头发上戴着许多钻石,仿佛王冠一般,在她身体的周围发出璀璨的光辉。
阿尔文的注意力被她吸引去了,正如我一样。她的双眉紧紧锁着。
“原来她也在那里。”她低语道。
我说:“她丈夫在吗?“
“在,在那边,那个瘦小的老头,正在对彭兰兹上校说话。“
“哪一个是彭兰兹上校?“她便把上校指给我看,我看到他与一个驼背老人在一起,那老人发如银霜,皱纹满面。而他竟是那个妖艳女人的丈夫,这近乎不可思议。
“瞧!“阿尔文耳语道,”我爸爸就在宣布舞会开始了。他总是与塞莱斯蒂尼阿姨一起跳,我妈妈与杰弗里叔叔一起跳。我不知道这次他要和谁一起跳。“
“他和谁一起跳?”我茫然地喃喃着,不过我的注意力也和阿尔文一样完全被下面的场景所吸引。
“乐师们就要开始演奏了,”她说“他们总是用同一支曲子开始。你知道是哪一首曲子吗?是弗里舞曲。我们祖先中的一些人来自赫尔斯顿地区,当时就演奏这支曲子,从那以后一直这样。你瞧瞧!爸你和妈妈总是先跳,或是与他们的舞伴们一道先跳,其余的人也就跟着跳起来。”
乐师们开始演奏,我看到康南拉着塞莱斯蒂尼的手,把她引入大厅中央;彼得跟在后面,他选择了特雷斯林夫人作舞伴。
我望着他们四人跳这个传统舞蹈的最初几步,我想:可怜的塞莱斯蒂尼!虽然穿着蓝缎长袍,但是按照四部合奏曲跳舞时还那么紧张,她缺乏康南的优雅和冷静、特雷斯林夫人的美貌和她哥哥的仪表。
我认为康南选择塞莱斯蒂尼来宣布舞会开始是令人遗憾的。不过那是惯例。这个家庭洋溢着传统气氛。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一直这样做,常常不为别的什么原因。呃,那就是大家庭行为的方式。
阿尔文和我似乎对观望翩翩起舞的人们并不感到厌倦。一个小时过去了,我们还在那儿。我想象康南的眼睛向上望了一、两次。他知道女儿有在此观望的习惯吗?我想一定已到阿尔文就寝的时间了,也许在这样的场合。宽容一点是许可的。
她看着跳舞的人群时的狂热把我弄呆了,仿佛她确信只要观望的时间够长的话,就可以见到她久已盼望的那张面孔。
夜色降临,月亮升了起来。我把目光从舞场转向透过玻璃屋顶向我们微笑的凸月。它象是在说,你们没有蜡烛,你们被放逐在欢乐和光明之外,不过我要把我的柔和的光辉赐给你们。
这个长长的房间,由于受到轻柔的月光的抚摩,有了自身的神奇性。我感到在这个房间里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
我又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些尽情跳舞的人们,他们在下面跳着华尔兹舞,我觉得自己被乐曲的节奏所憾动,当我曾被证实是个跳得很出色的人时,没有谁比我自己更为吃惊的了。
我那优美的舞姿把舞伴们都吸引过来,那还是在阿德莱德姨母认为可能为我寻到佳偶而带我去参加舞会的日子里。哎呀,阿德莱德姨母,参加舞会的请帖到头来并没有演变为其它的追求。
就在我听得出神的时候,我发觉一只小手碰到了我的手,我被吓得透不过气来。
我低头一看,站在身旁的是个小蚌子,待到看清是吉利弗劳尔,我才安下心来。
“你是来看跳舞的人吗?”我问。
她点了点头。
她没有阿尔文高,够不到星形孔。于是我用双臂将她举起来托住。在月光下我看得不甚分明,但是我相信她目光中那茫然若失的神情定然离她而去了。
我对阿尔文说:“拿个凳子来,吉利可以站在上面,那她就会看得很清楚了。”
阿尔文说:“让她自己去拿。”
吉利点点头。我把她放到地板上,她跑到一个凳子跟前,把它随手拿来。我琢磨,既然她能听懂,为什么就不能与我们其他人交谈呢?
阿尔文似乎不想看下去,因为吉种来了。她离开了窥视孔。下面舞厅的乐师们开始演奏总是让我神魂颠倒的华尔兹的几节序曲我指的是斯特劳斯的蓝色的多瑙河阿尔文在日光浴室的地板上跳了起来。
音乐象是对我的双脚也起了作用。那天晚上我不知道什么样的情绪支配了我。似乎某种冒险精神闯进了我的体内,我抵御不住蓝色的多瑙河那迷人旋律的诱惑,便向着阿尔文舞过去。我过去曾随阿德莱德姨母去舞场跳过华尔兹,但是我相信自己还从未象那天晚上在日光浴室里那样尽兴地跳过。
阿尔文喜不自禁地喝起采起;我听到吉利也笑了。
阿尔文嚷道:“接着跳,小姐,别停下来,小姐。你这个舞跳得真好。”
于是我又继续与想象中的舞伴跳起来,在月光辉映下的日光浴室里跳着,一轮弯月正我向投以微笑。当我跳到房间的尽头时,一个人影缓缓向我走来,我不再是形影单只地独舞了。
“你妙极了。”一个声音说道,彼得南斯洛夫穿着雅致的夜礼服,他挽着我,如同跳华尔兹舞时挽着舞伴那样。
我的双脚迟疑了,他说:“别别。听,孩子们在抗议了,你一定要陪我跳,利不姐,就象你命定要跟我跳舞一样。”
我们继续跳着。我的双脚跳起舞来,仿佛再也不肯停止似的。
不过我说:“太越轨了。”
“太高兴了。”他应道。
“你应当与客人们在一起。”
“跟你在一起更有趣。”
“你忘了”
“你是个家庭女教师?我能忘记,如果你愿意让我忘记的话。”
“你完全没以理由忘记。”
“我只是想,如果我们都能忘记的话,你一定会更快乐。你的舞跳得多美呀!”
“那只是我逢场作戏而已。”
“我肯定,这只是你被迫在这个空房浪费的许多才艺的一种罢了。”
“南斯洛克先生,你是否认为这句小小的俏皮话说完了呢?”
“这绝不是什么俏皮话。”
“我现在要回到孩子们中间去了。”我们跳到离她们很近的地方,我看到小吉利的脸上露出狂喜的神色。阿尔文的脸上显出羡慕的神情,在我继续跳的时候。我简直成了一个得意忘形的人了。
我想,我怀有的念头是多么荒唐;不过,今天晚上我想干脆荒唐一番,我想放纵自己。
“原来他在这儿。”
使我骇然的是,我突然看到几个人走进日光浴室里来,当我见到身穿火红长袍的特雷斯林夫人在他们中间时,我的领悟能力并未减退,因为我知道,那火红色衣服不论到了哪儿,康南特里梅林就会出现在哪儿。
有人鼓起掌来,其他人也跟鼓掌。这时蓝色的多瑙河的乐曲声停了。
在极其局促不安之中,我把手举起来拢了拢头发,我知道跳舞时一定把发夹弄松了。
我想:因为我的不检点,明天我要被解雇了,也许我活该如此。
“这个主意多么了不起呀,”有个人说道“在月光下跳舞。什么能比这更适意呢?人们在这上面几乎同下面一样可以听到音乐。”
另外一个声音说道:“这是个美丽的舞厅,康南。”
“那么就让我们把它派作那个用场吧。”他回答道。
他走到窥视孔前,透过洞口喊道:“再来一遍蓝色的多瑙河。”
这时,乐曲声又开始飘起。
我转向阿尔文。抓住吉利的手。人们已经团团起舞了。他们互相交谈着,并不想费心压低嗓门。他们何需放低嗓门呢?我不过是个家庭女教师而已。
我听到一个声音说:“那是家庭女教师,是阿尔文的,你晓得。”
“冒失的家伙!我估计是彼得的又一个水性杨花的情人。”
“我为这些可怜虫感到惋惜。生活对她们来说一定是单调乏味的。”
“不过在敞亮的月光下!还有什么比这更堕落的呢?”
“最近一个必须解雇的人,我相信。”
“要轮到这一位了。”
我的脸火辣辣地发烧。我想正视着他们所有的人,告诉他们我的行为并不会比他们中的一些人更为堕落。
我感到一阵狂怒,又觉得有点害怕。我察觉到月光下有康南的面孔,因为他就站在我的附近,注视着我,我害怕,那目光意味着极不赞同的态度,我肯定他是这么感觉的。
“阿尔文。”他说“到你房间去,把吉利也带去。”
当爸爸用这种语调说话时,她是不敢不服从的。
我尽量冷淡地说道:“对,让我们走吧。”
但是,当我正要跟着孩子们走的时候,我发现我的臂膀被人握住了,康南向我走近了一点。
他说;“你跳得好极了,利小姐。我从来就不会放过一个好的舞伴。也许这是因为我自己几乎不擅长艺术的缘故。”
“谢谢你。”我说。不过,他还是继续挽住我的手臂。
“我肯定,”他继续说“蓝色的多瑙河是你最喜爱的一支曲子。你看上去销魂荡魄似的。”说着,他就用双臂搂住了我,我发现在他宾客围绕之中,我正与他跳着我穿着淡紫色布衣,戴着绿松石饰针,而她们穿着薄绸和丝绒,戴着绿宝石和钻石。
我很喜欢如水的月光。但我不胜羞愧,因为,我认为他生气了,目的是要进一步使我蒙受羞辱。
我的脚合上乐曲的节奏,暗自思忖:蓝色的多瑙河对我来说将永远意味着与舞伴康南特里梅林在日光浴室里忘情地跳舞。
“我向你道歉,利小姐,”他说“为了我的客人们的无礼。”
“这是我必须料到的,毫无疑问也是我应该承受的。”
“胡说。“他说。我暗想,我是在梦境之中,他凑近我耳边的声音听起来是温柔的。
我们跳到房间的尽头,使我不胜骇异的是,他掀起帷幔。一下子把我旋转到门外。我们来到两段石阶之间的楼梯平台上。这是我过去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我们停下舞步,但是他有双臂依然搂着我。墙上亮着一盏绿玉煤油灯,灯光足以使我看清他的脸。那张脸看上去有点儿肉欲的成分,我想。
“利小姐,”他说“当你不那么严肃的时候,你是非常可爱的呢。”
我惊愕地屏住呼吸,因为他正把我抵到墙边,亲吻我。
我感到毛骨悚然,一半为我自己的情感,一半为所发生的事情。我知道那亲吻意味着什么:既然你不讨厌与彼得南斯洛克适度地调情。那为什么不可以与我温存一番呢?
我是那么气愤,简直遏制不住自己。我使尽全力将他推开,他受到如此突然一击,不由得向后趔趄退去。我提起裙子,尽快地奔下楼下。
我不知道自己置身在何地,但是我盲目地继续跑着。终于找到画廊,这才顺着路向我的卧室走去。
我一头扑倒在床上,伏在那里直到喘过气来。
只有一件事我可以做到,我自言自语,那就是赶紧离开这个家庭。他现在已经清楚地向我表明了他的用意。我可以毫无疑问地断言,詹森小姐之所以被辞退就是因为她拒绝接受他的殷勤。这个男人是个恶棍。他似乎认为他所雇用的任何人都完完全全属于他所有。他把自己想象成东方的帕夏了吗?他怎么敢用这种方式来待我呢?
我的喉咙里有一种哽塞的感觉,这使我感到仿佛快要窒息了。有生以来我还从来没有这样痛苦过呢。这完全是他造成的。我不愿正视事实的真相,但是我的确比对任何别的情况都更为深切关注,那就是他竟如此轻蔑对待我。
这些都是危险的信号。
我现在需要的是常识。
我从床上爬了起来,锁上房门。我在此度过的最后一夜里,我必须万无一失地把门锁好。此外到我房间的唯一通道必须经过阿尔文的房间和书房,我知道他不会试图从那条道进来。
然而,我仍感到一种不安全感。
废话!我暗暗地说,你可以保护自己。如果他胆敢闯进你的房间,你就马上拉铃。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信给菲利达。我坐了下来,想草书一信,但是双手发颤,字写得歪歪倒倒,看起来很可笑。
我可以着手整理行装。
我立即行动起来。
我走到小橱那里去,拉开了门。一时之间我以为有人站在那里,便惊叫起来;这表明我的神经陷入何等的紧张状态。我几乎马上就看清楚了:是阿尔文给我送来的骑装。她一定是自己把它挂到了我的小橱里。我已忘记了今天下午小小的历险,因为在日光浴室以及以后发生的事情暂时把一切其它事情都从我的记忆中抹去了。
在很短时间内我就装好了箱子,因为我的东西不多。这时,我比较镇定了,于是坐下来给菲利达写信。
我写完信时,听到楼下传来喧哗声,便走到窗前。一些宾客们步出厅外,来到草坪上。我看见他们在那里跳着。接着更多的客人走了出来。
我听到有人说:“这么一个美妙的夜晚。那月光太好了,可别错过了良辰美景。”
我往后退,站在暗处望着。终于见到了我一直等待着的那人。康南出来了,他与特雷斯林夫人正跳着舞,他的头与她的头偎得那么近。我想象着他正对她讲些什么话。
这时,我愤然地转身离开窗口,想对自己说我内感到的痛苦是可恶的。
我脱衣上床,辗转反侧,久久难以成眠;真正睡着后便沉入关于康南、我自己和特雷斯林夫人等人的混乱的梦中。而在这些梦境的背后往往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从我到这里的那天起,就萦绕在我的脑际。
我突然惊醒。月光仍然依稀可辨,在卧室里,在蒙胧的睡意中,我似乎看见一位妇人的模糊形影。
我知道那是艾丽斯。她并不说话,然而她是在告诉我一些事情。“你不应该离开这儿。你必须留下来。我不能安息。你可以帮助我。你可以帮助我们所有的人。”
我全身直打哆嗦。我从床上坐了起来。现在我看清楚吓唬我的是什么了。在我包装行李时,我没有把小橱门关上,那个看上去象是艾丽斯鬼魂的人影不过是她的骑装。
第二天早晨我起床晚了。因为当我睡着后,便睡得很深沉,砰砰敲门来送热水的基蒂把我叫醒了。她进不来,显然,她以来一定出了什么事。
我一骨碌从床上跳了起来,打开门。
“怎么啦,小姐?”她问。
“没什么。”我迅速地回答。她等了几秒钟,想要我解释锁门的原因。
我当然不会向她解释的,她满脑子还全是昨天晚上的舞会,要是没有什么别的吸引她,她不会象原来那样感兴趣。
“那个舞会难道不令人愉快吗?我从自己的房间看的。月光下,他们在草坪上跳舞。天哪,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一种景象。就象女主人在世时常有的那样。你看样子很疲倦,小姐,他们吵得你没睡好吧?”
“是的,”我说“他们吵得我没有睡好。”
“噢,好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波尔格雷先生已经把花呀什么的都搬回去了。他对这些花就象母鸡爱小鸡一样。舞厅今天早晨看起来真是乱七八糟。我老实告诉你,我和戴茜一整天工夫收拾,你瞧。”
我打了个哈欠,她把热水放在浴盆旁后便走了,才过五分钟她又跑了回来。
我衣服脱了一半,用一条毛巾围着身子,来痹篇她那过分好奇的目光。
“是主人,”她说“他要见你,要马上见你,在潘趣酒室里。他说,告诉利小姐,这是很紧迫的。”
“噢?”我说。
“有急事,小姐。”基蒂重复了一遍,我点了点头。
我洗完后,很快穿好衣服。我猜测这意味着什么。很可能听到些牢騒话。我会接到说我在某些方面不称职的通知。我开始想到詹森小姐,怀疑是不是这类事情也在她身上发生过。“今逃讷家,明天西家。”这对于她完全是捏造。倘使他要捏造情况来诬陷我又怎么办呢?
“那个人实在太可耻了!我想。
好,我要先发制人。我要在他还没来得及解雇我时就通知他我决定离开这里。
我到潘趣酒室去,准备一场舌战。
他穿着一件蓝色茄克骑装,看上去并不象半夜就起床了。
“早晨好,利小姐。“他开了腔,使我惊讶的是,他向我微笑。
我并没有报之以微笑。“早晨好,”我说“我已经收拾好行李,希望尽快离去。”
“利小姐!”他的话里带着责备的口气。我感到内心升腾起了一股莫明其妙的喜悦。我暗暗对自己说:他并不想让你走。他并不是要打发你走。他实际上是要赔礼道歉的。
我听到自己用尖锐的、古板的嗓音说话,这声音若是别人发出的我会十分讨厌,觉得是伪善而又自命不凡的:“我认为只有一条道路对我是敞开的,在昨晚发生了”
他打断了我的话:“在昨晚发生了我的令人不能容忍的行为之后,利小姐。我正要请你把那件事忘掉。那恐怕是一时的冲动征服了我。我忘记了是在与谁跳舞。我请求你宽恕我的这次过失,说句宽宏大量的话我相信你是宽宏大量的,利小姐。我们对那件令人不快的小事情就拉上一层幕布盖起来好了,一切还象我们以前那样。”
我产生了一种他在取笑我的想法,但是我突然觉得那么快乐,以致并没放在心上。
我不走了。给菲利达的信不必寄出去了,我不会蒙垢受辱地离去了。
我垂下头来,说;“我接受你的道歉,特里梅林先生。我们将会忘记这件令人不坑邙又不幸的事情。”
然后我转过身来,走出了房间。我发觉自己一下子跨了三级台阶。双脚几乎在跳舞,就象它们昨晚在日光浴室里克制不住要跳舞那样。
这一场风波平息了。我留下来,所有家里的人仿佛都给了我温暖。我了解在那个当儿,如果执意要离此而去,我一定是非常孤寂的。
我总是进行自我分析,并且对自己说:“为什么要这样喜气洋洋?如果你非得离开梅林山庄不可,那又何需怏怏不乐呢?
对此,我做好了回答的准备:因为这儿有某种秘密。因为我想揭示这个秘密,因为我要帮助那两个无所适从的孩子,阿尔文就象可怜的小吉利一样茫然无知。
不过也许这些不是唯一的原因。也许我对这个家庭的主人不止是有一点儿兴趣。
或许我要是明智的话,我就会认识到这是危险的信号,但是我并不明智,处于我这个地位的女人很少是明智的。
那一天,我和阿尔文还是照常上骑马课。课上得很顺利,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我穿了件新骑装。这一件与头一件不同。这是由轻料子做成的紧身连衣裙,再罩上一件剪裁得体得几乎象男式的茄克衫。
经历了前天那次小小的事故之后,阿尔文并没有表现出畏惧,对此我很欣慰,我说,再过几天,我们就可以练一点跳的动作了。
吃茶点前,我们赶到家,一到家我们就回卧室更衣去了。这时,我对自己的恐惧只是付之一笑,因为这一天,我兴致勃勃。好不容易我才脱去连衣裙(艾丽斯的腰身比我略微苗条些),穿上我的灰布衣阿德莱德姨母曾经告诫我,连续两天穿同一件连衣裙是不可取的。我正要把骑装挂到小橱里去的时候,忽然发现上衣口袋里有什么东西。
我惊异地把手伸进口袋,因为我肯定我的手曾经插进这个袋里,里面并没有什么东西。
实际上,这个口袋里并没有什么,但是在绸夹里下面却有个东西,我把茄克衫铺在床上,检查起来,很快发现一个隐藏的口袋。我只好解开搭扣,里面果真有东西,装了一个本子一个小日记本。
取出它时,我的心怦怦直跳,因为我知道这是属于艾丽斯的。
踌躇了一会儿,我终于抑制不住要看看里面内容的冲动。诚然,在当时我感到有责任要看看里面的内容。
在空白页上,一个稚气的笔迹写道:艾丽斯特里梅林。我看看日期,是上一年,所以我晓得这是她在生命里的最后一年写的那个日记本上的。
我翻了翻里面的一页页纸。如果我曾指望它对她的性格有所揭示,那我很快失望了。艾丽斯只是把它用作约会的记录。日记时里没有任何东西能使我对她有更多的认识。
我看着上面的记载:到威德登山庄喝茶、特里兰德全家来赴宴、到彭赞斯去、c要回来了。
虽然没有什么,但这是艾丽斯的手迹,因而使我很兴奋。我翻到全本的最后一项,日期记的是八月二十日。我又翻回到七月,在十四日款下写道:特雷斯林和特里兰德两家来梅林山庄赴宴、吩咐裁缝去弄蓝缎子、不要忘记关照波尔格雷准备花卉、带吉利去找裁缝、带阿尔文去试衣服、如果珠宝商到十六日还没有送胸针来,就去找他。在十六日款下写道:胸针没有送回,明晨要去。十八日去特里兰德家赴宴时,必须戴上。
这些看起来非常琐细。我原认为这是一个伟大的发现,其实并没有什么价值。我把本子又放进口袋,到书房时吃茶点去了。
在我和阿尔文一起读书的时候,一个突然产生的念头向我袭来。我不知道她死的确切日期,但是一定是在日记中记下那些琐碎的事情之后不久。多么奇怪,在她打算离开她的丈夫和女儿去和另一个男人私奔时,她还认为做这些记录是必要的吗?
陡然间,要弄清她确切的死期,在我看来变得十分紧迫了。
阿尔文已经与她父亲一起吃茶点去了,因为有几个人来作礼节性的拜访,赞颂昨天的舞会。
这样,我就有空独自出去。于是我向特里梅林村走去,向墓地走去,我估计艾丽斯的尸体埋葬在那儿。
以前,我对村子看得不多,因为除了星期天到教堂去之外,没有什么机会走那么远,因此这是一次有趣的探干脆的出游。
下山,我几乎是一路跑着的,于是很快来到村子里,我提醒自己,回来时,上山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狭谷里的村庄掩映着古老的教堂,教堂的灰塔有一半被常春藤覆盖着,村庄里有一个可爱的公共小草坪,一些灰石结构的房屋簇拥在草坪周围,其中有一排很古老的村舍,我估计这些年久的村舍与教堂属于同一时期的建筑。我暗自决定,以后要对这个村子作更周密的考察。与此同时,我急于找到艾丽斯的坟墓。
经过停柩门,我进入墓地。这里,有一天中的这个时刻是十分静谧的。我觉得自己被死的寂静所包围,这时几乎希望带着阿尔文一道来。她可以把她妈妈的坟墓指给我看。
在这一排排灰色的十字架和墓石中,我怎么能找到她的坟墓呢?在无可奈何地四顾时我感到踌躇,我想:特里梅林家庭无庸置疑对他们死者一定立了个大的纪念碑,我得寻找最为壮观的墓穴,我相信这样我将会找到它。
突然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杰弗里南斯洛克一定在此长眠。他与艾丽斯死在同一个晚上,他们不是被发现死在一起的吗?
我发现雕刻在大理石上的碑文。这座陵墓埋葬了包括早至十七世纪中期在内的所有作古的南斯洛克们的尸骨。我记得找到杰弗里的名字并不难,因为他的名字必然是死者名单中的最后一个。
他死于去年,我看到:七月十七日。
我急于回去看看日记,核对一下那个日期。
我从坟墓那里转过身来,这时候,见到塞莱斯蒂尼南斯洛克向我走来。
“利小姐,”她大声说“我想是你。”
我觉得自己的脸胀红了,因为记得昨晚在日光浴室里的客人里也有她,我不知道她现在对我是怎么想的了。
“我散步来到这个村子,”我回答“不觉走到这里来了。”
“我见到你在看我家的坟墓。”
“是的,挺美的。”
“如果这也能算是美的话,我常来这里,”她主动介绍说“我喜欢给艾丽斯带些鲜花来。”
“噢,是嘛。”我结结巴巴地说。
“你看到特里梅林家的墓地了吧,我想?”
“没有。”
“就在这儿,来看。”
我磕磕绊绊地穿过深草,来到特里梅林家的墓址,它在宏伟方面可与南斯洛克家的相匹敌。
黑色石板上放着一个花瓶,里面插了米迦勒雏菊,盛开的大朵的花看起来象是许多紫色的星。
“我刚把这些花放在那里。”她说“这种花是她最喜爱的。”
她的嘴唇颤抖着,我想她就要泪下如雨了。
我望了望日期,见到的是与杰弗里相同的死期。
我说:“现在我得回去了。”
她点点头。她仿佛是过于伤感,以致说不出话来。我这时想:她爱艾丽斯。她似乎比其他任何人都更爱她。
想告诉她关于我发现日记的话到了嘴边,不过,我迟疑了。对于昨晚蒙受的羞辱我记忆犹新。我可能会被提醒:我毕竟只是个家庭女教师,无论如何,我有什么权利干涉他们的事务呢?
我离开了她,当我走开的时候,我见到她双膝缓缓落地。后来我又转身看时,只见她双手掩面,两肩正一起一伏地颤动着。
我赶紧跑回家,取出日记。原来在去年七月十六日,即人们猜测她与杰弗里南斯洛克私奔的前一天,她在日记里写道:如果第二天她的胸针再不送来,她自己就必须去找珠宝商,因为在十八日举行的宴会上她需要它!
那条记录不可能是由一个准备私奔的女人写下的。
我觉得手中几乎有确凿的证据,说明在火车上的残骸中发现的、与杰弗里南斯洛克在一起的尸体不是艾丽斯的。
我又回到那个老问题上:艾丽斯出了什么事呢?如果她不是葬在黑色大理石的墓穴里,那她又可能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