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了,使我仓皇失措的是我恨不得藏起来才好康南特里梅林进来了。
我感到当他外出的时候。我象是扮演了这个家庭的女主人的角色。
我欠身站起来,他很快地向我笑了笑。“利小姐,”他说“有我的一杯茶吗?”
“阿尔文,”我说“请拉一下铃,让再送个杯子来。”
她立即站起来去拉铃,但此刻她与刚才迥然不同了。现在她是那样小心翼翼,急于把事情做好,以博得爸爸的欢心。这使她的手脚有点笨拙,当她从椅子边站起来时,撞翻了她的茶杯。她羞得面颊绯红。
我宽慰她道:“没关系,拉一下铃。基蒂会来扫干净的。”
我晓得康南特里梅林正饶有兴味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假如我知道他会回来,我是不会愿意在潘趣酒室招待彼得南斯洛克喝茶的,我觉得主认会认为这个地方决不是我的活动场所。
彼得说:“利小姐担任了女主人,我不胜感激,我请求她赏光,承她好意答应了。”
“理应感激。”康南特里梅林轻轻说道。
基蒂进来了,我指了指地毯上的茶叶渣和碎瓷片。“请再给特里梅林先生送个杯子来。”我加了一句。
基蒂出去的时候,傻笑着。很明显这种场面使她感到有趣。至于我却感到自己在这种场合很不相称。我不是那种善于在应酬场合取得迷人效果的人,现在家主已经到场了,我觉得局促不安,正如阿尔文刚才一样,我必须小心,以防招惹祸事。
“今天挺忙吧,康南?”彼得问道。
康南特里梅林这时开始谈到庄园的繁杂事物,我觉得这一点提醒了我:我的本分是分别给他俩递上茶水,再没有什么别的事了。我并没有把自己想象成女主人,而在这里只不过是个女仆头领,如此而已。
我对他的来到感到不快,因为这破坏了我那一点儿得意的兴致。我在想当我向他奉献一个技术娴熟的小骑手时,他会做出怎样的反应,而我决心要让阿尔文成为这样的骑手。也许他会说上几句轻蔑的话,对我们漠不关心,以致使我们觉得只是一场徒劳。
你这个可怜的孩子,我在心里想,你在努力赢得一个不懂慈情含义的人的慈情。可怜的阿尔文!可怜的阿尔文哪!
我仿佛感到艾丽斯已经闯进了潘趣酒室。这时,我在心中对她的描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清晰。她是一个和我身高相仿的女人,只是腰身比较苗条不过那时我从来没有热衷于束腰,哪怕是稍微束细一点儿。我的体形很适合于那套配有蓝色领子和护腕、黑色水獭呢帽的黑色骑装,完全模糊、蒙胧的部分只是面部。
一副茶杯送给了我,我给他倒了茶。他望着我,等我站起身,把茶水递给他。
“阿尔文,”我说“请把这杯茶递给你父亲。”
她非常热心地做了。
他简洁地说了声“谢谢”彼得利用这一停顿又把我卷入话题。
“利小姐来的那天,我们在火车上见过面。”
“真的?”
“确实是这样,不过,当然罗,她不了解我的身份。她怎么会知道呢?那时她还没的听说过大名鼎鼎的南斯洛克。她甚至不知道还有威德登山庄。当然罗,我是知道的。真是造人弄人,我正好和她坐在一个车厢的同一小间里。”
“那个,”康南说“倒是挺有意思的。”他看起来似乎觉得不论什么事情也不在这以下。
“因此,”彼得继续说“她发现我们是近邻时,大吃一惊。”
“我相信,”康南说“这是一个令人不愉快的发现。”
“那当然啦。”我说。
“谢谢你,利小姐,说了那么多友好的话。”彼得说。
我望望表,说道:“我要请你们原谅我和阿尔文。快五点了,在五点和六点之间我们要上课。”
“并且,”康南说“我们绝不干扰你们上课。”
“不过,”彼得嚷道“在这种场合,规矩自粕以放松些嘛。”
阿尔文流露出热切的神色,她在父亲面前并不快乐,但又舍不得离开他。
“我认为这非常不明智。”我说着便站了起来“来吧,阿尔文。”
她向我厌恶地扫了一眼,我相信那天下午取得的进展这一下全完了。
“请你,爸爸”她说。
他严厉地看她一眼。“我亲爱的孩子,你听见你的教师是怎么说的了。”
阿尔文的脸刷地变得通红,露出很不自在的样子,不过我已经对彼得南斯洛克说了声再见,向门口走去。
在书房里,阿尔文两眼瞪着我。
“你为什么要把一切事情都搞糟?”她问。
“搞糟?”我重复道“一切事情?”
“我们本来可以随便什么时候上课随便什么时候”
“可是我们规定在五点与六点之间上课,不是随便什么时候。”我驳回她。我的话音较前冷峻,因为我害怕自我内心升腾而起的激动。我要向她说明白:你爱你父亲,你渴望得到他的准许,但是,我亲爱的孩子,你并不知道什么是实现你的要求的正确途径。让我来帮助你。不过我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我从来就不是感情外露的人,现在也不会有所改变。
“好了,”我继续说“我们只有一个小时,所以就别浪费一分一秒了。”
她闷闷不乐地坐在桌边,眼睛瞪着我们正读的书本。这是狄更斯先生的匹克威克外传,我认为这本书会给我这个置身于沉重状态下的学生带来些许调剂。
她失去了对于书本的那种惯常的热情,心不在焉,眼睛突然往上一翻,说道:“我认为你恨他。我认为你根本不愿意与他在一起。”
我回答:“我不知道你指的是谁,阿尔文。”
“你明明知道,”她指责地说“你知道我指的是我爸爸。”
“瞎说,”我轻声说道,不过我想我的脸涨红了。“好了,”我说“我们是在浪费时间。”
我把注意力集中到书上,心想我们不可能一起读哪个带着卷发纸的半老徐娘夜间历险的故事了。这对于阿尔文这般年纪的孩子来说是太不适合啦。
那天晚上,当阿尔文回到她的卧室后,我便出去到树林子里散步。我开始把这片树林当作避难所了,这是一个非常寂静的地方,我思考着自己的生活,与此同时,我在琢磨,生活将会为我安排怎样的进程。
这一天变故频生,在康南特里梅林进来打破平静之前,过得是愉快的。我不知道他的事务是否可以让他外出呆上一段长时间实实在在地一段长时间,而不仅仅是几天。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我便有机会使阿尔文成为一个比较快乐的姑娘。
忘掉那个人吧,我告诫自己。可能的话尽量痹篇他。你只可以这样做。
好倒是好,但他还是闯入我的心田之中,即使他并不在眼前的时候。
直到暮霭苍茫,我还呆在树林里。然后我向宅子走去;回到房间还不到几分钟,基蒂就来敲门。
“我想我听到你走进来了,小姐。”她说“主人找你,他在藏书室里。”
“那么你最好带我去,”我说“那个房间我还从来没有去过。”
我本想梳梳头,整理一下,但是又想到,基蒂经常寻求男女之间关系的表象,我大可不必让她认为人在去主人那里之前需要着意打扮一番。
她带我来到我还没有去过的邸宅的一翼,使我重新深切地感受到了梅林山庄的宏大。这一套房间,我的印象是,置于一边以供特殊需要,因为这里的房间,要比我迄今为止所见到的邸宅中任何其它房间都豪华得多。
基蒂打开门,脸上带着茫然若失的微笑报告我的到来:“小姐来了,主人。”
“谢谢你,基蒂。”他说,然后又说:“噢,进来吧,利小姐。”
他坐在一张桌子边上,桌上放着皮革封面的书籍和报纸,一道光线来自桌上玫瑰色的石英灯。
他说:“请坐!利小姐。
我暗想:他发觉我穿过艾丽斯的骑装了,为之不快,他要对我说,我在这儿的工作已不再需要了。
我昂起头,甚至摆出一副傲慢的样子,等待着。
“今天下午我很有兴趣地得知“他开了腔,”你已经认识了南斯洛克先生。“
“真的?”我声音中的惊奇是并无掩饰的。
“当然啦,”他接着说道“你迟早要见到他,这是不可避免的。他和他妹妹是这里的常客,不过”
“不过你认为他结识你女儿的家庭女教师是不必要的。”我很快接过话头。
“这个必要性,利小姐,”他带着训诫的口气说“是要由你或他来决定的。”
我感到尴尬,吃吃地说:“我想你是觉得,作为一个家庭女教师,与你家庭的朋友明显地平起平坐对我来说是是不恰当的。”
“我请你,利小姐,不要把我没有想到要说的话强加于我。你交什么朋友,我对你如实地说,那当然完全是你自己的事。不过,你的姨母,说起来,当她把你安排在我家做客时,也就是做了由我来关照你的安排。我请你来,是就一个话题,对你有一言相劝,你可能认为那是有点不文雅的话题。”
我忽地脸色绯红,我肯定,这使他暗暗觉得有趣,而这使我更窘。
“南斯洛克先生有这样一个名声让我怎么说呢对年轻女士是敏感的。”
“噢!”我控制不住地叫出声来,浑身不自在。
“利小姐,”他微笑地说道,一时之间他的面孔看起来近乎体贴“这是一种告诫性质。”
“特里梅林先生,”我大声说,竭力恢复镇静“我认为我并不需要这种告诫。”
“他风度翩翩,”他接着说,语气中重又带着嘲讽的调子。“有美男子之称。在你之前,我这里就有一位年轻女士,詹森小姐,他常来看望她,利小姐,我一定请求你别误解我的意思。他还要对你提出另一个要求:别把南斯洛克说的一切看得太认真了。”
我听到自己以一种异样的高音说道:“特里梅林先生,你实在是太好了,竟为我的安全操心。”
“不过,当然我要为你的安全操心啦。你在这儿照顾我的女儿。因此,这一点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他欠身而起,我也同样站起身来,我知道这便是结束谈话的标志。
他快步走到我的身边,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
“请原谅“他说,”我是个不会转弯抹角的人,缺乏明显表现在南斯洛克先生身上的那种风度。我只是想向你提供一个友好的告诫。”
刹那间,我窥视他那双冷峻的浅色眼睛,对这个藏在假面具后面的人投了飞快的一瞥。我突然清醒了,在一时的心绪茫然中,我深深意识到自己的孤独,意识到世上那些孤立无援、无人照顾的人的悲哀。也许这正是自怜,我说不清。我那时是那么百感交集,以致到今天也不能对那些感情作出明确的解释。
“谢谢你。”我说,从藏书室逃了出来,直奔向卧室。
每天我都和阿尔文到围场去,骑一个小时的马。当我望着小姑娘骑在巴特卡普背上,我便明白了她的父亲过去一定是极不耐心的;因为,她虽然不是个天生的骑手,但是不久以后会有好消息传来。
我已经得知,每年十一月,梅林村要举行一次赛马。我已对阿尔文说过,她当然应当参加一个项目。
做这个打算是很有趣,因为康南特里梅林将参加裁判。我们两人想象着他吃惊的神情:某一位骑手,在此比赛中轻而易举地取得第一名,竟是他发誓永远学不会骑马的女儿。
我和阿尔文两人都怀有胜利的幻想。她追求的当然是更加美好的感情。为了对她父亲的爱,她想取得成功。至于我本人,却是为了表明:瞧,你这个妄自尊大的人,在你失败的地方我取得了成功!
于是,每天下午,我都穿上艾丽斯的骑装,我们总是到围场去,在那里我总要试试阿尔文的本领。
让她第一次策马飞奔的那天,我们两人都喜气洋洋。
后来,我们回家,因为和她在一道,我就从前面入口处进去,就象我第一次到这儿来时那样。
我们刚刚进入大厅,在波尔格雷太太曾经领我进来的那个门边,阿尔文丢下我跑开了。我跟在她的后面走出大厅,闻到一股潮湿的霉味,发现通向小教堂的门微微开着。我以为是阿尔文进去了,便也走了进去。这个地方阴森森的,当我站到蓝色石板上凝视着祭坛和教堂座位时,我发着抖。
我向里面又走了几步,背靠门站着,这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喘息和很快的吸气声。
“不!”一个声音说道。我毛骨悚然,辩认不出是谁的声音。
出于莫名其妙的原因,我的整个身体几乎僵住。我猛地转过身来,只见塞莱斯蒂尼小姐站在那里望着我。她的面色是那么苍白,以致我觉得她快要晕倒了或许是小教堂的昏暗把她弄成这样儿。我自以为明白:看到我穿着艾丽斯的骑装,在那一霎那间她把我当作艾丽斯了。
“南斯洛克小姐,”为了安抚她,我急忙说道“我和阿尔文在上骑马课哩。”
她微微摇晃了一下,这时她脸是呈现出浅灰色。
“很抱歉,我惊吓了你。”我继续说。
“我奇怪谁在这儿,”她几乎是声色俱厉地说“你们怎么想起到小教堂来的?”
“我和阿尔文一起从这条路进来的,她跑开了,我以为她可能来这儿了。”
“阿尔文!噢,没从来没有人到这儿来。这是个阴森森的地方,你不这么认为吗?让我们走吧。”
“你看上去脸色不好,南斯洛克小姐。拉铃叫人送些白兰地来好吗?”
“噢,不不。我很好。”
我大胆地说:“你在看我的衣服。是借来的,我给阿尔文上骑马课,没有合适的衣服。这些是她妈妈的。”
“原来如此。”
“我向波尔格雷太太解释过,她认为我穿这件衣服是适宜的。”
“当然罗,有什么不适宜呢?”
“我恐怕我惊吓了你。”
“噢,不,你不应该那么说。我一切都很好。是小教堂的灯光造成的,它把我们都照得象死人似的。你自己看上去也有点苍白,利小姐。是那些窗户那种特别类型的彩色玻璃。它使我们的肤色大大变了样。”她笑道“让我们离开这儿吧。”
我们又走了几步,回到前厅,然后走到屋外,我注意到她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脸色。
看见我,她感到震惊。我自以为了解其中的原因。她看见我穿着艾丽斯骑装的背影,转念之间,认为一定是艾丽斯站在那儿。
“阿尔文喜欢上骑马课吗?”她问道“告诉我,你现在与她相处得好些了吗?我猜想,你刚来的时候,她是有点对抗情绪。”
“她属于那种对权威会自动产生对抗情绪的孩子。是的,我相信我们正在变为朋友。骑马课起了相当大的作用,再说,骑马课现在对她父亲来说还是个秘密。”
塞莱斯蒂尼南斯洛克看上去有些惊异,我连忙说道:“噢,只有她的进步才是个秘密。他是知道上这门课的。自然,我首先征得了他的同意。但是他不会想到她进展得这么好。这肯定会出他意外。”
“原来是这样,利小姐,我希望这些课程别把她弄得太紧张。”
“太紧张?为什么?她是个正常的、健康的孩子。”
“她的弦绷得太紧啦。我不知道她是否有成为一个骑手的气质。”
“她还年幼,所以我们还有机会来锻炼能影响她气质的意志。她极其喜欢这些功课,很想让她父亲吃上一惊。”
“啊,她正在成为你的朋友,利小姐。对此我感到很高兴。现在我得走了,我经过小教堂,看见门开着的时候,我是正要出门的。”
我与她道了别,按照平时的路线回到我的房间。我走到镜子面前,照了照自己,大概自我来到这儿之后,这已成为一种习惯。我悄悄说道:“除了这张脸那就可能是艾丽斯了。”于是我半闭上眼睛,让这张脸变得模糊,与此同时,我想象出另外一张不同的脸来。
噢,不错,这一定把塞莱斯蒂尼吓了一跳。
我在想,如果康南特里梅林知道我穿着他妻子的衣服走来走去,象塞莱斯蒂尼南斯洛克那样经验丰富的人在暗处乍见我都吓得不轻,那他将会说些什么呢?
我感到他不会希望我看上去再象艾丽斯。
不过既然我与阿尔文上骑马课时要穿艾丽斯的衣服,既然我决定这些课程要继续下去那样我就会有幸对阿尔文的父亲说:“我对你这么说过!”我渴望,我相信塞莱斯蒂尼南斯洛克也同样渴望,对于我们在小教堂的邂逅只字不提。
一个星期过去了,我意识到我正在形成一套常规。在书房和骑马场的功课都进展得很顺利。彼得南斯洛克又来过这儿两次,我都巧妙地痹篇了他。我深刻地意识到康南特里梅林的警告,知道这一警告是有道理的。我正视这样的事实,即我为彼得南斯洛克所激动;当我等待他的来访时,我很容易就发觉自己处于这样的精神状态中。但我无意把自己置于这种境地,因此并不需要康南特里梅林提醒我彼得南斯洛克是个浪子。
我不时地想起彼得的哥哥杰弗里,得出的结论是:彼得南斯洛克很象他的哥哥。当我想到杰弗里时,我也想起了波尔格雷太太的女儿詹尼弗,对女儿波尔格雷太太是绝口不提的“腰儿最细”的詹尼弗从不与人交往,直到她与令人销魂的杰弗里一起卧在干草堆或紫罗兰花丛中。结果是有一天她走进了大海。
想到存在一个为轻率女人而设的可怕陷阱,我打了一个寒颤。有一些女人象我这样貌不惊人的,需要依赖别人的兴致生活;可是还有更为不幸的人,她们吸引了追求者频频飞来的目光,到头来发现生活可以提供的唯一能够承受的前途便是它的终点。
对阿尔文的骑马课和她父亲的性格的兴趣使我暂时忘记了小吉利弗劳尔。这孩子是那么安静,很容易被人遗忘。有时候我听见她用特有的走了调儿的尖细嗓音在屋里屋外唱歌。波尔格雷一家的住房就在我的住房下面,吉利住在他们隔壁,这样她在自己房里歌唱时,歌声便飘进了我的耳鼓。
每当听到她的歌声时,我总是暗想:既然她能学会唱歌,那么她就能学会别的。
我一定是沉浸在白日梦中了,因为老是看见康南特里梅林把十一月赛马的跳马一等奖品送给他女儿,与此同时,向我投来带着歉意的、无限羡慕的目光。与这幅画面连在一起的还有另一幅画面。那便是吉利与阿尔文同坐在书房桌边,我听着背后的低语声:“要不是利小姐,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出现。你瞧,她在教育孩子方面真是个奇才。瞧她为阿尔文做了些什么现在又在为吉利着想了。”
但是,在这个时候,阿尔文仍然是个乖张的孩子,而吉利弗劳尔,还是象塔珀蒂的女儿们说的那样:“神经有毛病。”
接着,有两桩事闯入我那些或多或少是平静的日子,搅得我心烦意乱。
第一件事只是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内,但它一直萦绕在我的脑际,难以消除。
我正在批改阿尔文的作业本,给她算术记成绩,她坐在桌边作文;就在我翻作业本的时候,一张纸掉了下来。纸上涂满了素描。我已发现阿尔文有明显的绘画才能。哪一天有机会时,我打算就这点与康南特里梅林谈谈,因为,我认为她应该受到鼓励。我自己只能教她一些美术方面的基础知识,而我坚信,为她请一个合格的绘画教师是值得的。
这些素描画的全是人的面孔。我认得出其中一个是我。画得不坏,我看起来当真是那么古板吗?我希望可别总是如此才好。不过或许她就是这么看我的。还画了她的爸爸画了好几幅哩。而且他的画像也是容易认出来的。我又翻到另一面,这一面画的全是女孩子们的面孔。我看不清楚画的是谁?是她自己的吗?不那么是吉利的,我敢断定。不过有点象她本人。
我看着这一面,看得那么专注,一点也没察觉到,她从桌上探过身子来,把它一把夺走了。
“那是我的。”她说。
“那还是,”我回敬道“极端没有礼貌的。”
“你不该偷看。”
“我亲爱的孩子,那张纸夹在你的算术本子里的呀。”
“那么它也不该夹在本子里。”
“你必须对那张纸报复一番,”我轻描淡写地说,接着转为严肃些的口气:“我求求你不要那么粗鲁地抢东西。”
“对不起,”她轻声咕哝一句,仍然气鼓鼓的。
我又批起算术本来,大多数答案都不对。算术不是她的最佳课。也许是因为她花了那么多时间画像而没有认真对待作业。她为什么这样恼怒?为什么画了这么多面孔?这些面孔一部分是吉利的,一部分是她自己的。
我说:“阿尔文,你要认真学习算术。”
她恼怒地咕哝了一声。
“你好像还没有掌握运算规则,甚至连简单的乘法运算都不会,如果你的算术能有你的绘画一半那么好,我一定非常满意了。”
她一声不吭。
“你为什么不愿意让我看看你画的那些人像呢?我认为其中的几幅画得很好。”
还是没有回答。
“特别是,”我继续说“画你爸爸的那一幅。”
甚至在这个时候,一提起他的名字都可以给她嘴唇带来温柔的、热切的笑纹。
“还有那些姑娘的面孔。告诉我画的是谁是你还是吉利?”
微笑从她嘴唇上顿时消失了。她几乎是透不过气来似地说道:“你把这些像当成谁,小姐?”
“谁的。”我心平气和地纠正她。
“那么你把这些像当成谁的了?”
“好吧,让我再看看。”
她踌躇了一会儿,然后取出那张纸,递给我,她的目光是迫不及待的。
我端详画上的那些面孔,说道:“这个要不是你就是吉利。”
“你认为我们长得很象吗?”
“不,不。在这以前我一直没有想到过。”
“现在你是这样想的罗。”她说。
“你们同龄,再说小孩们常有相似的地方。”
“我不象她!”她激昂地嚷了起来“我才不象那个白痴哩。”
“阿尔文,你不该使用这样的字眼。你难道不认为这样做极不厚道吗?”
“是的。不过我长得不象她。我不要你说我象她。如果你再这么说,我就叫父亲打发你走。他会的如果我要求他这么做。我只要一提出来,你就得走了。”
她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我意识到她企图使自己信服两件事:一是她与吉利之间毫无相似之处;二是她只要向她爸爸提出什么,她的愿望就会得到满足。
为什么?我问自己,她这样激愤是什么原因呢?
她脸是是一副完全封闭的表情。
我平静地望着别在灰色棉上衣上的表,说道:“你得准时在十分钟内写完这篇作文。”
我把算术书移到面前,装出全神贯注的样子。
第二件事更使人心头烦乱。
原来这是相当平静的一天,这就意味着课上得很顺利。晚上我在林间散过步,回来的时候,看到两辆马车停在府邸前面。我认出其中一辆是从威德登山庄来的,因此我猜测不是彼得就是塞莱斯蒂尼来拜访了。另一辆车弄不清是从哪儿来的,不过我注意到那上面的饰章,这是一辆非常华丽的马车,我纳闷这是谁的车呢。后来又想这不关我的事。
我很快走后面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是个暖和的夜晚,我坐在窗前,听到音乐声从敞开的窗户传来。我知道康南特里梅林在款待客人们。
我想他们是在我从未见过的一间房子里。你为什么要管这些呢?我扪心自问。你只不过是个家庭女教师。康南特里梅林,瘦削的身材,衣着讲究,一定正坐在牌桌边招待客人们,或是与客人们坐在一起听音乐。
我辩认出这支曲子选自门德尔松的仲夏夜之梦,我突然渴望下楼到他们中间去;我又吃惊地感到这一愿望比我在阿德莱德姨母举行的晚会上或菲利达举行的晚宴上所怀有的愿望更为强烈。我为好奇心所驱使,抵制不住那种诱惑,便拉铃,叫基蒂或戴茜来,她们一贯消息灵通,而且乐于把所知道的消息告诉任何一个感兴趣的人。
戴茜走了进来,她看上去很兴奋。
我说:“我想要点热水,戴茜。你能给我送点来吗?”
“嗯哪,小姐。”她说。
“今晚有客人来吧,我想。”
“噢,是的,小姐。不过,这和我们平时举行的宴会比起来,就算不了什么。我想今年年底主人会多请来一些客人。这是听波尔格雷太太说的。”
“去年一定很冷清吧。”
“不过那是当然的、正常的家里死了人嘛。”
“那当然,今晚有哪些客人呀?”
“噢,塞莱斯蒂尼小姐和彼得先生是当然有的。”
“我见到他们的马车了。”我的声音听起来是急切的。对此我感到羞愧。我不比任何一个喋喋不休的仆人好上多少。
“好,我告诉你还有些什么人。”
“谁?”
“托马斯爵士和特雷斯林夫人。”
她看上去要卖什么关子似的,象是这两个人有什么极不寻常之处。
“噢?”我从旁鼓励地说。
“不过,”戴茜接着说“波尔格雷太太说托马斯爵士不宜在宴会上寻欢作乐,应该上床睡觉去。”
“怎么,他病了?”
“可不是,他活不到七十岁了。他的心脏不好。波尔格雷太太说,有这种心脏病的人,说死就死,也用不着再加快了。不是那”
她停住了,对我眨眨眼睛。我想请她继续说下去,但又觉得这样有失身份。她似乎令人料想不到地突然中止了谈话。
“另外还有一个乱七八糟的女人。”
“谁?”
“啊,当然是特雷斯林夫人罗。你应当去见见她。她的长袍开叉一直开到这儿,最可爱的花儿放在肩上。她真是个美人儿,你一望就知道她只是在等”
“我想她与她的丈夫年龄不相当吧。”
戴茜吃吃地笑了。“他们说他俩的年龄相差将近四十岁。她喜欢装着五十岁的样子。”
“你象是不喜欢她。”
“我吗?是啊,如果我不喜欢她,有些人可喜欢她哩!”这又使戴茜大笑起来。看着她那穿着紧身衣服的难看的外形,听着她那呼哧哧的笑声,我为自己与一个仆人在一起搬弄是非而害臊,于是说:“我想要点热水,戴茜。”
戴茜退出去取水了,我一人在屋里,在想象中更加清晰地描绘着客厅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我直到解了手,取下发夹,准备就寝的时候,还在捉摸着他们。
乐师们正在演奏萧邦的一支圆舞曲。这支曲子似乎迅速而又神秘地把我从家庭女教师的卧室带走,用快乐来蛊惑我,把我带到一个我力所不及的境地一个秀丽的美人,在这府邸的某个客厅里占有一席之地,以机智、风韵,受到爱慕者的追求。
想到这些,我心头忽地一惊。天气晴和了已有这么长时间,我不相信好天气还会继续下去。秋天的迷雾将要包围我们,我已经听说,从西南方面吹来的大风,正如塔珀蒂所说“是这一带所特有的。”
我可以嗅到海洋的气息,听到海浪柔和的节奏。“大海的波涛声”源于梅林海湾。
这时,我陡然看府邸暗处有一盏灯光,顿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我知道灯光是从阿尔文带我去挑选骑装的那间房的窗里射出来的。那是艾丽斯的梳妆室。
帘子已经放下来了。我以前还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我确信刚才并没有放下来。因为,自从知道了那是艾丽斯的房间,我便养成了一种习惯每当我探首窗外,总喜欢扫视一下周围的窗户。对于这一点,我很后悔,曾想予以矫正。
我站到窗前向外凝视,就在我这样做的同时,我看到窗帘上映出了一个人影,是个女人的影子。
我听到一个声音凑近我的耳朵说道:“是艾丽斯!”我意识到那是我自己说出声来的。
我在做梦,我暗自低语。这只是我的幻觉。
这时,我又看见那个影子映在了帘子上。
望着闪动的灯光,我那抓住窗框的两手直是发抖。我有一种冲动,想叫来戴茜或是基蒂,或是去找波尔格雷太太。
我克制住自己,想象着若是那样做会显得多么愚蠢。所以我还是凝目注视着那个窗户。
片刻之后,一切归于黑暗。
我站在我的窗口望了好久,不过,再也没有见到什么了。
乐师们在客厅里又演奏起了另一支萧邦的圆舞曲,我站在那里,直到温暖的九月之夜感到寒意为止。
然后,我上了床,但是久久不能入睡。
终于,在我确实睡着的时候,我梦见一个女人走进我的房间;她穿着带有蓝领子、护腕上饰有绠辫和球形花边的骑装。她对我说:“我不在火车上,利小姐。你不知道我在哪里,我就要你来找我了。”
在梦境里,我一直听到下面岩洞里海浪的喧哗声。第二天早晨,当东方天幕刚一出现鱼肚色,我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走到我的窗前,放眼向那个房间望去刚刚一年多前,那还是属于艾丽斯的。
帘子拉了起来,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华美的蓝色逃陟绒窗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