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平吗?不公平。
委屈吗?委屈。
又能如何?
百姓为其鸣冤,又能如何?
狄青担任枢密使只有四年,京中百姓多爱戴,他被免职当天,汴京的邸报小报被抢购一空,街头巷尾全是长吁短叹。
狄青离京赴陈州上任,出城时车马被民众围得水泄不通,几乎无法成行,更有甚者,当场痛哭流涕。
此事被人绘声绘色传出去,再被参了一本。
但狄青本人似乎没有对此事表现出太多的悲观,傅九衢派人前去安抚,狄青让他无须担忧,表示终于可以“安心钓鱼”,摆脱世俗,现下舒坦极了。
一样的历史。
又似乎有些不一样。
至少,狄青没有如历史所言,气郁而病。
他乐观豁达,悠闲度日,也按辛夷的要求,每隔半月来一封家书,诉说近况。
辛夷在扬州看信的日子,风平浪静。
朝堂上,立嗣呼声一浪接一浪。
九月,司马光再请立太子,未果。
十一月,知谏院范镇入垂拱殿对策,第十九次上奏,哭请官家立皇嗣,安民心。赵祯陪着他落泪,恳请“再等几年”,气得范镇愤而辞官。
腊月,龙图阁学士包拯权知开封府。
包拯上任伊始,便将开封府积案、陈案翻查再审。他执法如山,公正廉洁,不附权贵,铁面无私,深受百姓爱戴,乃至名扬天下。
历史的衔尾蛇再一次展现出它无与伦比的威力。
但美丽的蝴蝶也没有忘记它的使命,在一次又一次用力地挥舞着它的翅膀……
年底,辛夷和傅九衢收到狄青从陈州捎来的“黄花菜”。
这次的家书不是寂无代笔,而是狄青亲自手书。
他在信中提起陈州的风土人情,并表示远离京师确实是比京中自在,除了钓鱼一事被寂无三番五次破坏有点生气,别的倒是不妨事。
辛夷看他说得轻巧,又是欣慰又是担心。
为此,她和傅九衢早早做好打算,让寂无时时刻刻守着他,陪着他,同时备齐各种疮疽药物和药方,让周道子带上,在年前出发,前往陈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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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似箭,皓月又圆。
嘉祐二年的正月是在一片大雪纷飞中迎来的。
正月,欧阳修权知贡举。
二月,司马光再请立嗣。
三月,丧报传来——护国节度使、陈州通判狄青客死异乡。
消息传来,举国哗然。
皇帝获悉丧报,在皇苑中哀悼,赠狄青中书令,谥号武襄。
四月,侬智高的族人,侬宗旦父子聚众遣兵大举入侵宋境,寇掠无度,邕州知州萧固措手不及,请求朝廷发布招降令。
侬宗旦父子顺势归降大宋。大宋册封侬宗旦为忠武将军,其子侬日新为三班奉职。
广南地区至此平定。
侬智高生前没有实现的愿望,由其族人代为实现。
五月,西夏在屈野河增兵数万,强耕宋地,北宋和西夏发生断道坞之战。由于北宋官场行事“手续繁杂”,等麟州守将郭恩接到开战命令,战机已失。
郭恩建议另寻良机,遭朝廷监军大声呵斥。
无奈之下,郭恩只得服从命令,率部众迎击西夏军,力战不怠。夏军早有准备,人多势众,自堆东两侧攀缘而上,在断道坞对宋军四面合击。
这一战,宋军没有了当年坐镇西北、惜才如命的范仲淹,也没有了戴着铜面具冲锋陷阵、傲视群雄的狄青。
断道坞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损失的马匹、兵器、盔甲多不胜数。
尽管郭恩等一众部将拼死力战,被合围的宋军仍是不敌。
郭恩等部众被俘,不肯投降,悲呼自尽。
此役,宋军将士大多以身殉国,唯有被俘的一百余名宋军士兵,被割掉鼻子送还。
余者,全军覆没。
可怜屈野河边骨,是谁春闺梦里人?
断道坞一战,仅仅发生在狄青客死陈州一个多月后……
西北望,射天狼,终成过往辉煌。
这两条消息,傅九衢是同一天接到的。
那是同傅九衢亦师亦父的一个人,是他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他尚且记得离开汴京那天,带着辛夷的叮嘱,让他不要住大相国寺,不要徒惹闲气。要是难过了,就常常来信。
那天春光正好,狄青在飞来石下,朗声大笑。
“即便天下人都厌弃我,又如何?我狄青堂堂正正,何惧猜忌?”
傅九衢捏着信纸,闭上双眼。
“他还没有见过羡鱼……”
“他为什么不听话?”
男人的声音幽幽沉沉,辛夷轻抚他的脊背,看着这个挺拔笔直的男儿徐徐弯腰,双手掩面,辛夷亦是悲从中来。
其实,他们都明白,就算狄青没有去大相国寺避水,没有引发那些非议,民谣仍然会换一种方式传播,事情还是会回到这个轨道上来。
“不要伤心,义父不想你这样。”
傅九衢抬头,双目赤红地看着他。
“断道坞……全军覆没一事……”
这几个字沉重得无以复加,他用足了力气才接下去。
“在恩师灵前,便不要告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