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黑,卫矛换了身便服,骑马出了内城。
在东水门外草市集的桥头,有一处种满梨杏的小院。
花苞尚未开放院里亦是清寂一片。
卫矛在梨树下看到负手而立的傅九衢。
久不相见卫矛脚步轻快得像个孩子,声音带着欣喜。
“属下见过郡王……没有想到郡王回来得这么快,属下收到消息就赶紧过来了。”
傅九衢神情平淡,眉头却是紧皱,“眼下京中什么情况?”
卫矛小心翼翼地道:“官家卧病,无法处理政务,朝廷里风言风语不断。人人草木皆兵,恐慌至极。立储迫在眉睫,从目前来看,两府皆属意右卫大将军赵宗实。他幼年养在宫中跟官家和圣人有情分……据说,官家也差不多首肯于他了……”
傅九衢黑眸里有隐隐的波澜。
“官家身子如何?”
卫矛皱了皱眉头,叹息一声。
“前两日有消息说,官家已不能言语……但宫里头的消息虚虚实实,属下未敢断言。眼下外面的人也见不到官家。自从发病,只有两府可以入内奏报,对外捂得严严实实。属下也是心里着急,这才赶紧禀报郡王……”
“你做得很对。”
这种局势下,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卫矛能发这个消息给他已然是冒了很大的风险。
傅九衢凌厉的面孔稍稍缓和了几分。
“曹圣人可有表态?”
卫矛想了一下。
“有个消息,属下不知当说不当说。”
傅九衢沉声道:“你我兄弟,不必有半分忌讳。”
“是。”卫矛拱了拱手,小声道:“属下探得,富弼曾在私底下与曹圣人通过气。圣人明确表示,应立官家养子赵宗实为皇储,承继大统。这个与文彦博和富弼心中所想,大抵是不谋而合的……”
傅九衢冷笑一声,眼神凛冽如染冰霜。
“这么说来,宰相与皇后已达成一致,只等官家驾崩了?”
卫矛吓了一跳,低头拱手。
“属下妄言,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傅九衢冷声,面色森寒,“那是他们的意思。”
卫矛停顿一下,慢慢抬头望向傅九衢。
“有察子来报,说文相和富相已在大庆殿写好诏书,一旦官家驾崩便以此诏为准,由圣人宣旨,扶赵宗实上位,以安民心。想是官家有所察觉,人又身在病中,心难安定,对圣人和相爷难免有所猜疑……这才有圣人谋大逆一说。此事阖宫皆闻,圣人让官家落了脸面,眼下也是闭门不出,便是福宁殿,她都不再去了,官家病得这样重,她也不敢去探视……”
听卫矛的语气,有为曹皇后解释的意思。
傅九衢看他一眼,“那与张茂则又有何关系?”
卫矛:“在富相和圣人间通气的人,正是入内押班张茂则。所以,谣传越演越烈,有人说张茂则和曹皇后有染。张茂则无脸见人,要以死明志,幸亏被人救下了……”
傅九衢点点头,“我明白了。”
对皇帝来说这个臣子做得不好,换一个就是。
反之,对大臣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官家染疫,宰相们自然也惊慌。他们关不关心大宋社稷不知道,但一定关心自己家族的福祉。
所以,扶新皇登基的功劳人人都想要。
眼下的朝堂,人鬼难辨,看上去风平浪静,不知藏了多少暗流和私心。
傅九衢没有表露太多,脸上都察觉不出半点波澜。
“你来安排。”
卫矛心里一惊,“郡王要做什么?”
傅九衢眼睛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入宫见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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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宁殿。
赵祯躺在御榻上,时不时地咳嗽两声,肺管里好像喘不过气来。
“官家。”李福奉着白玉杯奉上,“您该吃药了。”
赵祯沉默看向弓腰奉药的小黄门,又看一眼那个托盘,摇了摇头。
李福小心翼翼,“官家,这是谢太医的药,您得喝了身子才能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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