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的铃声未响,死亡的丧钟反先响起,莉塔娜终究逃不过死神的召唤,挥手离开世间。
“莉塔娜!”
只是临走之前,她依然放心不下郝蔓荻和韦皓天,一定要他们在她的病榻前,向她保证往后他们一定会好好相处,然后才愿意合眼。
郝蔓荻哭得柔肠寸断,韦皓天的情况也没好上多少,甚至多了份自责。
“如果我肯接受她的爱”他痛苦地用手捂住眼睛,掩饰已然崩溃的情绪。
“如果我能够接受她的爱,情况或许有所不同。”她就能找到活下去的勇气。
“她已经够勇敢了,皓天。”和死神奋战到最后一刻。“如果莉塔娜知道,你是如此看待自己,她会伤心难过,也会走得不安心,你就别再自责了。”
或许人真的必须经历过生离死别,才能将人世间的事情看透。她不敢说自己已经看透人世,但至少懂得一些。莉塔娜对她的帮助很大,她的离开,也启发了她许多想法。郝蔓荻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像莉塔娜一样善解人意,她知道这并不容易做到,需要经过慢慢学习,但她愿意学,也极想学,总有一天她会成功的。
他们将莉塔娜安葬在一个规模极小,但环境很优雅的墓园,那是郝蔓荻特地为莉塔娜选的,因为莉塔娜喜欢安静,这里再适合不过。
举行葬礼的那一天,只有她和韦皓天两个人为她送别。对举目无亲的莉塔娜来说,他们就是她的家人,他们会一辈子记得她。
“你安心的走吧,莉塔娜。”郝曼荻在她的墓碑前面放上一束鲜花,告诉莉塔娜。“我和皓天会好好相处,再也不会吵架了。”
她承诺一定会遵守诺言,韦皓天悄悄地拥住她的肩膀,郝蔓荻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此刻才涓滴流下来。对郝蔓荻来说,莉塔娜就像她不曾拥有的姐姐,虽然她的实际年龄比莉塔娜大一、两岁,她还是这般认为。
接下来的日子,郝蔓荻实践了对韦皓天以及对自己的诺言,不再外出疯狂享乐,改成整天在家,和韦皓天守在一起。
她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少了那些浮华的事物,才能够察觉到平凡的可贵,她甚至开始和姆妈学做菜,准备将来万一哪天真的学成,要给她丈夫一个意外的惊喜,到时她丈夫一定高兴得笑到合不拢嘴,那才是真正的幸福。
总之,一切都很好,她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她的丈夫也是。
经历了莉塔娜不幸辞世的事件,郝蔓荻开始能体会家人的重要性,她的巨大改变,却带给何明丽极大的冲击和不安,成天想着怎么做才能报复他们夫妻,却始终理不出头绪,很是心焦。
郝文强这一方面,情况其实也没好上多少,同样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跳脚,无时无刻不在诅咒韦皓天,恨他管得太严,让他苦无对策。
这情况从郝蔓荻和韦皓天结婚后就未曾改变,他老想着翻身却始终翻不了,直到有一天他烦闷地上“礼查饭店”的酒吧喝酒,遇见了一群商场上的老朋友,情况才有所改变。
“郝老,别说我们这些朋友不帮你。”朋友拍拍他的肩膀,附耳密语道。“现在当局那边有条门路,你去打点一下,如果有办法打通,说不准儿可以起死回生,你也可以再抢回银行,啊?”
朋友说完话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几个人的名字,很显然就是需要打点的对象。
大伙儿都知道,虽然郝文强挂名银行的董事长,也掌握了经营权,但实际的老板是韦皓天。他从一个小小的股票经纪人出发,最后却能成为横扫上海滩的银行家,自然有他厉害的地方。
郝文强也想过要作假,在报表上动手脚,但韦皓天精于数字,也够勤快,他根本瞒不了韦皓天,也不敢轻举妄动,以免偷鸡不着蚀把米,反倒先露馅。
他默默地将纸条收进裤袋里面,替朋友埋了单,感谢他们提供他一条门路。朋友们举高帽子祝他好运,郝文强马上拿着纸条,走出“礼查饭店”赶着回公事房打电话。
纸条上写的,都是些“纳税外人会”里头的洋人,其中有几个他认识,有的则没见过面,但这都不妨碍沟通,白花花的银两自然会代替他说话。
原来朋友口中所谓的“门路”指的就是这些洋人。这些每年缴给公共租界大笔税金的纳税外人,具有选出工部局董事的资格,所以朋友才要他找这些洋人疏通管道。
经他这么一打听,他才知道原来工部局打算在财政上做一些调整,可能会放宽一些贷款的限制,或是加强对银行资金的挹注,这些都是郝文强目前所急迫需要的。
想当然耳,他一定是提供了可观的回扣,以说服这些在沪纳税洋人,多多向他们支持的洋人董事施压,这些利欲熏心的洋人,也答应了会在这件事上多用点力。为了顺利达成目的,他们甚至安排了一次餐叙,邀请了少数几个洋董和工部局主管财政的官员,跟郝文强当面交换意见。
当然,这顿饭一定是郝文强埋单,他也乐于支付这笔钱,因为事情非常有希望,如果这项政策真能定案,他第一个跪下来感谢老天,他终于能翻身了。
想到自己很快就能恢复昔日雄风,郝文强的心情自是特别好,满子诩是上海流行小调。
“爹地,您今天的心情真好,中彩券啦?”郝蔓荻回家探望郝文强,才刚一进门,就瞧见她爹地在唱歌,心情好像相当不错。
“哼,你还懂得回来看我?”反之,郝文强对他这个女儿可是相当不满,没给她好脸色看。
“当然要回来看您啊!”她亲热地勾住郝文强的手臂撒娇。“我可是您唯一的女儿呢!您说对不对?”
“我还以为你嫁人了以后,就不要我这个老父亲了呢!”郝文强最疼郝蔓荻,即使生她的气,也僵持不了一分钟,郝蔓荻非常清楚他的弱点。
“怎么可能呢,爹地。”她笑得香甜。“相反地,我才正决定要好好孝顺您呢!您瞧,我不是给您提了一大袋燕窝过来?”
郝蔓荻扬扬手中的纸袋,上头印了一家上海知名洋行的名字,如果郝文强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傅尔宣开的,那可恶的五龙之一!
“你若是真的想孝顺爹地,就别和你丈夫那些朋友走得太近,看了就烦!”五个三十岁上下的毛头小子,却拿下了上海半数地盘。教他们这些在上海奋斗了大半辈子的老企业家们,情何以堪?恨他们也是当然的吧!
“为什么,爹地?”郝蔓荻不懂。“他们都是好人,而且非常出色。”她好不容易才慢慢让他们接受她,放弃了多可惜。
“你听爹地的话就是了。”提起五龙,郝文强就气得牙痒痒的。“反正你这个韦太太也当不了多久,能别靠近,就尽量别靠近,省得到时麻烦。”见了面还得打招呼,多尴尬。
“爹地,您这话什么意思,怎么我都听不懂?”什么叫她这个韦太太当不久?她和皓天的婚姻没有问题啊,两人的感情很好呢!
“告诉你,蔓荻。”郝文强的表情异常兴奋。“爹地就要翻身了!”
“啊,翻身?”郝蔓荻惊讶地张嘴,更听不懂她爹地的意思。
“目前还无法确定,不过只要等爹地东山再起,你就可以马上跟韦皓天离婚,再也不必委屈自己。”郝文强始终无法忘记韦皓天加诸在他身上的耻辱,定要双倍讨回来。
“可是爹地”
“这本来就是一桩错误的婚姻,要不是当时情况紧急,我也不会同意将你嫁给那混小子,他根本配不上你!”本来就已经是对他深恶痛绝,再加上逼他嫁女儿这笔帐,郝文强怎么也要跟韦皓天算,绝不轻易饶过韦皓天。
“爹地”
“仔细想想,他有什么资格碰你?”郝文强越想越生气。“他不过是一个黄包车夫出身,又住在棚户区的下三滥,居然也想高攀我们郝家?要不是爹时运不济,说什么也不愿让你遭受这样的委屈,至今爹地仍深深自责。”
原则上她爹地说的都没错,他是黄包车夫,又住饼葯水弄棚户区,这对他们这些名门正派来说是侮辱、是禁忌,但她已经不再那么在乎。
“我告诉你,爹地”
“他真是个下三滥,跟他联姻真是丢脸!我到现在还不敢对外承认他是我的女婿,就怕被人在背后耻笑,真是丢脸透了!”
郝文强左一句丢脸,右一句丢脸透了,听得郝蔓荻很不高兴,她爹地怎么可以这样说她的丈夫?
“我先回家了。”只是她以前话说得这么硬,现在反过来说韦皓天好话,岂不是自掌嘴巴?就干脆离开,随她爹地一个人骂个够,她的耳根子也好图个清静,两边都不得罪。
“蔓荻,你才刚到家,怎么又要走?”而且还是用“回家”这个字眼,气得郝文强牙痒痒的,直骂女大不中留。
“我临时想起家里还有事情要忙嘛!”她随便找个借口。“反正我本来就只是送燕窝过来,送完了就走。”
“蔓荻!”她这是什么态度,想气死他吗?
“我走了。”郝蔓荻不管她爹地说什么,伸手抚平洋装上的绉痕之后,便转身离开娘家。
郝文强简直气坏了,她以前不会这样子的,莫非是中了韦皓天下的蛊,或是喜欢上韦皓天了?
不,不会的。
郝文强拒绝承认这个可能性,一直说服自己蔓荻绝对不会这么做。
蔓荻比他还要瞧不起韦皓天,不可能真的喜欢上韦皓天,一定是他自己心理作用,太多心了。
郝文强始终相信,女儿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因此烦恼了没几秒,便转而计划该怎么催促工部局改变政策,不再理会郝蔓荻。
另一方面,郝蔓荻绷着脸回家,一直很不高兴她爹地攻击她丈夫的事,爹地他老人家,怎么可以说皓天是下三滥?太过分了!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个表情?”
韦皓天比她预期的还早回家,一踏进客厅,就看见她两手抱胸,悻悻然地坐在沙发上,嘴巴噘得比山还高。
“没什么,只是在想事情。”她气愤难消地回道。
“想什么事情?”他脱掉西装,松开领带,让束缚了一整天的脖子透气。
郝蔓荻看着韦皓天潇洒的动作,不晓得他哪一点像“下三滥”他简直英俊透了,尤其是没穿衣服的时候
“咳咳。”她清清喉咙,骂自己怎么可以大白天就在想这件事?太不知检点了。
“嗯?”韦皓天不知道她在脸红什么,不过模样很可爱就是。
“呃,我只是在想爹地今天讲的话,觉得有点奇怪。”她随口回道。
“你回娘家去了?”他看她一眼,郝蔓荻点头。
“是啊!”她说。“我买了一些东南亚进口的燕窝孝敬他老人家,给他补补身子。”
“嗯。”韦皓天虽然对郝文强没好感,倒满赞许郝蔓荻孝顺的举动,她最近懂事多了。
“对了,你爹地说了什么?”他不喜欢话只听了一半,于是催促郝蔓荻往下说。
“他说他就要翻身了,还说要东山再起,我听得迷迷糊糊的,也就没再多问。”她只讲了一小部分,剩下那一大部分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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