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鹏死了。
他让我到后梁找一条埋核裂剂的沟,我果然在后梁找到了一条葫芦状的沟。正是春天时候,那沟里本该百花盛开,可那沟里除了有稀疏的毛草,再就是僵硬的红土了。没有泉。没有草。崖上也没有一块石头。沙石组成的崖壁立陡如墙却又对称着柔和地向后一退,便围出了一个肚子来。
口小。
所以才叫葫芦沟。
天下再也没有比这儿更好的销毁场。
大鹏说如果防毒服可以不上交了就用防毒服包了核裂剂箱埋进去,这样可以减掉核裂剂在箱内本来微弱的辐射力。在沟里挖了一个深极的坑,回去取核裂剂箱时,发现大鹏穿了那肥大的防毒服,戴了防毒面具已经躺在床上死去了。他的胸口上鼓鼓胀胀,如防毒服下盖了一道梁子和梁脊上的一个岭。
大鹏是抱着核裂剂箱把自己锁进防毒服里死了的。他说过核裂剂对肉体最有穿透力,肉体对核裂剂也最有吸收力,说能把核裂剂箱和肉体放在一起锁进防毒服,ntje在防辐恒温箱里那本来就微弱的辐射就大抵被完全消耗隔绝了。
他死了。
他义无反顾地死去了。
他用他的身子去吸收核裂剂箱辐漏的核射了。
我挖好核裂剂坑回到姑的上房看见那迷彩色空在姑的牌位下,心里叮档一下,到里屋一看他在床上安安静静躺在防毒服里抱着防辐箱像他十几年前打了我耳光又把我的脸捂在他的胸口上。那微弱的核辐已经进入了他的身子。肥大的防毒服已被他那肿胀青绿的身子胀得鼓起来,胀得似乎要炸开。在那胀开的防辐防毒服的胸膛上,有他留下的一个小纸条,纸条上只有一行字:让部队知道我是如何死了的。
他没有写上让部队追认他为烈士,也没有写上给他追记一个功。他说让部队知道他是如何死了的。
我看见床上那胀起的青色的防辐防毒服,立在床前,木然一会,我轻轻叫了一声哥。
我哭了。
我撕着我的嗓子哭着扑到了那胀满的防毒服上,抓起大鹏的手去打我的脸,他的手在防辐套里像一根冰柱拿起来又落下去。
我终于知道,大鹏他死了。就死了。
真的是死了。
埋大鹏那天,村长说:“刚给你挤了二亩地,还想让你病轻了种地哩。”
村人说:“就这样埋了吗?”
村长问我:“敢把这衣裳打开吧?”
我说:“不敢。”
村人说:“这样装不进棺材呀。”
村长说:“那就省一口棺材吧。”
就用门板抬着那肿大的防辐防毒服把他同核裂剂一道埋掉了。
假日满后我返回部队,村长说不要给部队说大鹏抱着那个东西自杀了,他这人一辈子没出息死了也是没出息,你在部队好好干我给你留了二亩水浇地。
我走了。
后来,也就二年后,埋他和核裂剂的那个地方,竟长了许多草开了许多花,川流不息的粉红的花味弥漫了葫芦沟便满山遍野都是粉红了。
1995年12月于北京清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