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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您的黑锅请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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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如瀑洒落了一地,嬴政眉头紧拧,急喘着从榻上猛然弹起,一个惊醒。

    他呼着长气,两眼失焦,好半晌才定定睛有了神采。

    然后,他低头看着盖在身上的薄衾,还未运转完全的大脑怔愣了半晌。

    “王绾?”

    坐在书案前替他处理着奏章的,正是挑灯提笔质如温玉的那人。

    “我怎么睡榻上了?”

    嬴政揉揉眼,整着衣襟,弯下腰套上珠履,低问了声。

    “王上劳累已久,在臣来前便睡过去了。两个人改是改,一个人改也是改,臣索性就把王上移到了榻上。”

    王绾在dài lǐ丞相前,曾为长史,是比赵高那尚书卒史更高一级的中枢官职,算是处理政务的一把手,嬴政一直信任地交托了不少事务给他,两人一起秉烛达旦地批阅竹简,也是常事了。

    嬴政点点头,“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我来改。”

    王绾望着他,摇了摇头。

    “这几日你没怎么休息,再去睡会儿吧。”

    “可……”

    嬴政还未说完,王绾却是一个起身,拉着他的手走回了榻旁,然后双手压肩按着他坐下。

    两眉淡如刃。

    “你不要命,我替你要。”他顿了顿,松手后退了一步,“饮酒,生怒,少眠。这一条条你还要我说几回才够。”

    嬴政被他戳破了种种严令禁止的行径,一时和王绾对视僵持着,最后被那人淡漠如烟却自带气势的神色给败下阵来,转过了头,少许无奈,“行行行,我睡。可以了吧?”

    王绾伸手替他解衣,嬴政一愣。“做什么?”

    “……”

    王绾默了会儿。

    “替你针灸。”

    “前日不是才扎针过?”嬴政愕然。

    “王上要真能做到调养生息,臣也不用多操这份心。”

    他说着,拿出针包,捏着细长银亮的尖针,找准那人穴位缓缓刺了进去。

    嬴政背朝上趴着,两眼半眯,神思昏沉。

    “阿绾……”

    他低低唤着。

    王绾轻嗯了声,“我在。”

    “立后一事……你是怎么看的?”

    王绾缄口不语,眉眼静默。

    过了许久,才轻微一声。

    “我怎么看,不重要。”

    嬴政恍惚地点了点头,“也是……”

    对那些“心寄秦国”的朝臣来说,他这个王上是怎么想的,也不重要。

    他们要的,只是血脉传承的象征。

    嬴政眉头微锁地闭上了眼,浑身放松间意识涣散,渐生了睡意。

    王绾伸出手,替他抚平了眉间褶皱。指腹温凉。

    “睡吧……有我在。别担心。”

    他低低说着,却没告诉嬴政,他还另扎了处睡穴。

    那人向来浅眠易醒,已许久未睡过个好觉。再这样下去,身体绝然吃不消。

    嬴政终究抵抗不过如潮涌来的沉沉睡意,呼吸匀长陷入了安梦。王绾帮他翻了个身,解去了整日高戴的沉重冕冠,垂落下满头乌黑长发。散乱在玉枕凉色上。

    他一怔,移开了眼,然后细心地盖上了绣着黑水纹的薄衾。

    殿里香薰萦绕,烟雾腾升。将一切氤氲得朦胧混沌。

    朱红帷幔被风吹动,丝纱间烛火轻荡,溶落着一地参差暗影。

    而在那交相掩映下,没人看见王绾就那样坐在榻边,眼睫低垂,无声望了嬴政许久。

    水漏一声又一声,夜色一更又一更。

    迟迟漫长。

    深夜把一切都置于了隐秘之中。暗色成了汹涌心绪最好的wěi zhuāng。

    四合阒静里,不知是谁低低叹了声,将所有求而不得的执念烙印于贴上额头的缓缓的吻。

    一触即离。冰凉苍冷。

    仿佛从不曾出现过。

    又或许。本就不曾出现过。

    死在破晓前。

    02

    咸阳这边事了,洛阳那边此时却出了件大事。

    这消息,直到赵高和吕不韦匆匆赶路回洛阳,才从门客下属口中知晓。

    那个身宽体胖最喜阿谀奉承的县令庞成煖死了。

    死在半夜,中毒身亡。

    而在这之前,他是去百味楼吃的珍馐美馔。

    百味楼被县丞章造人下令查封,林渊也被暂时关押了起来,一时间满城惊动,风雨纷扰。

    “庞成煖?林渊?”

    吕不韦听到这两名字,神色讶然,“怎么是他?”

    赵高却是两眉紧蹙,布满怀疑。

    “你带我去牢狱看看。”

    小吏尴尬笑了笑,“县丞下令,不许任何人去探视,这,恐怕不太好吧……”

    “你的意思是,我这个特派御史,还比不上一个洛阳县丞?”

    赵高眼眸冷厉,“御史有权也有责查清楚任何一地的刑狱情况。你一个法吏难道不知?!”

    小吏头皮发紧,绷紧身躯应了声,“小、小的知道,这就带大人去!”

    赵高沉着脸,神色有些暗冷。

    林渊那小子,在他认知里只会被杀,怎么也不会是反过来shā rén的人。

    这事,实在大出意料。

    牢狱外。

    阎龙正在跟守门的小吏低声下气交涉着,“大哥,你就收下这笔钱吧!我就进去看看兄弟,不做别的,你放一万个心。”

    “不行。”

    “要是钱不够,我可以再加。”

    “说了不行就不行!死的可是堂堂县令,县丞大人说了不允许任何无关之人进出,你要想进去,行,那就抓进去坐牢,跟你那好兄弟作伴,要不要?!”

    阎龙愕然,“不是,你……”

    就在二人将起争执这时,后头走来了两人,其中一人锦衣玉钩,眉目俊朗,正是赵高。

    “的确不行。”

    赵高沉声,“秦法有例,刑狱之事不得huì lù,否则以同罪处置。”

    阎龙愣愣看着赵高,他与这个御史算不上认识,只远远看过几次。

    心底总有些熟稔的印象,可细想却想不起来。

    他用力摇了摇头,辩说着,“我兄弟他是冤枉的。他绝不会害人。”

    “……”

    赵高一默。

    “是不是冤枉,自有证据在。你回去吧。”

    阎龙扬眉,似是有些犹疑。

    “他是清白的,你是御史,你可会帮他?”

    赵高正负手踏入,背影沉在暗色里,听到这话身形一顿。

    他说。

    “我不帮他。我只帮真相。”

    地牢里空气浑浊,细小灰尘漂浮空中随处可见,如微蝇乱舞,呛人口鼻。

    赵高皱着鼻子穿过了一间间牢房,小吏在前边弯身赔笑指着路,“大人,这边。”

    待转过一个右角,跃然出现在视线中的便是林渊的牢房。

    四壁晦暗,潮湿阴冷,有苍灰的瘦弱耗子吱吱着钻来钻去,心烦意乱。墙角堆叠着许多蓬松茅草,枯黄脏乱,而坐在其上的,正是垂头丧气的林渊。

    “喂,小子,有人来看你了。给我老实点啊!”

    小吏敲了敲牢门,引起林渊的注意,不客气地喊着。

    林渊看着赵高,神情有些古怪。“是你?你怎么来了?”

    赵高上下打量了周遭环境一眼,不知在想什么。

    “我来看看你如今境况。”

    林渊嗤了声,“幸灾乐祸就不必了,我可不想被取笑第二次。”

    “哦,第一次是谁?”

    赵高随意问着,却不料林渊缄口没答。

    他转过眼,正视着那人狼狈落魄的模样,声音沉敛。

    “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渊没料向来什么都不关心的这人会问起这个,怔了怔,然后面容紧皱咬牙切齿的,“我怎么知道啊。我他妈就一个睡醒,第二天早上就被那章造人送了进来,连句话都不让我说!”

    “你把你知道的,从头到尾细细道来”

    “你愿意帮我?”林渊瞳仁溜转,有些不信任地眯起了眼,打量着,“你有这么好心?”

    赵高冷笑一声,“我帮的不是你。”

    “什么意思?”林渊一愣。

    “……”

    赵高沉默了一小会儿。

    “庞成煖曾为吕不韦的门客。”

    他抬起头,直视着林渊,没有神情。

    “此案不仅关系到到一个地方县令,也关系到文信侯,吕不韦。”

    那人听到命案时讶然一句“怎么是他”,不是对什么林渊,而是对这个旧日舍人。庞成煖。

    与吕不韦有关的一切他都得细究,更何况这个案子,更当深查。

    “告诉我,那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高声音低沉,带着逼迫人心的凛厉威势。

    林渊犹豫了会儿,终是对不太相信的赵高道出了实情。

    希望那家伙,别再像他俩第一次见面那会儿,把他坑得体无完肤。不然他真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就昨儿,那个庞成煖来百味楼打牙祭,要我把最好的菜上给他,我就对厨子多吩咐了些,让他注意小心一些细节。谁想到第二天一醒来,章造人就带着一帮人堵住了百味楼,说是县令老爷昨晚上暴毙死了,怀疑这事跟我有关,雾草那难道他拉不出屎也是我的过错?我极力澄清,没想他们一个都不听,认定就是我毒死了庞成煖,当着那么多客人的面,就想把我拉去官府。我说我无怨无仇初来乍到的,毒死县令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我是赚钱的,不是shā rén的!这事一出再不会有客人来光顾,我有必要这么害自己???”

    林渊说着,真是越说越气,鼻翼颤抖。

    “他们本来有了些动摇,哪知道这时候,从后院里出来一个人,端着盘菜,上面插着根变黑的银针,直嚷嚷着这菜有毒!那家伙是在客栈旁摆摊子赚钱的一个小贩,跟我有过过节,他把那菜一摆出来,大家都嚷了,章造人也问我是不是该承认了,可谁知道他那盘菜是从哪端出来的啊?怎么能当证据?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章造人把我关押了起来,客栈听说也好像被封了……”他憋了许久,终是憋出了一句低骂声,“操他大爷!”

    赵高自始至终只沉思着,没什么表示,末了也只淡然点头。

    “告诉我那人是谁,厨子又是谁。”

    “那家伙是客栈外卖蜜团的。”林渊摇了摇头,“不过我尝过,难吃的很。他家客人,也是几个摊铺里最少的。至于厨子,百味楼厨子多得很,昨日给县令做菜的我想想……是个叫都有光的大哥,没多少钱,独居,家住洛阳西郊那儿。”

    赵高应了声,“知道了。”

    林渊念头一转,朝着他挤眉弄眼的,“赵大人,赵大哥,我拜托你一件事行不行?”

    “……”

    赵高转身就走,锦云纹衣角摆晃鼓动。没留半分余地。

    一般危难之时的请求,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哎,你别走啊!!!”

    林渊抓住牢门木栏,伸出手急唤着,“我还有钱,我可以给你钱!我给你!”

    赵高的脚步顿住。隐在黑暗里。声音有些冷。

    “你……为什么觉得我需要钱?”

    林渊刚想说那天他撞见他和吕不韦的暗中交易了,可他愣神一想,眼下自己已经性命不保,要是赵高这家伙知道有把柄在他手里一个shā rén灭口,那怕是全都完了。

    林渊把原本堵在喉口的话全部咽了下去,清了清声,“我现在能给你的除了私房钱也没别的了,难不成你还要我做牛做马卖身给你?”

    那人转过身,又从阴森晦暗里缓步踱出,两眼如剑上寒光,带着些许警戒。

    “……你有多少?”

    林渊吞了口唾沫。“我能给你三金,事成之后,要是客栈能再开张,我另外给你两金。”

    赵高似笑非笑的,逼视着林渊,“开客栈还真赚钱啊?”

    林渊谦虚地拱了拱手,“还好还好,主要是我会赚钱。”

    “……”

    赵高闭上眼,似在考虑着其中利害,半晌睁开时眼底再无波澜。

    “说吧,你要做什么。”

    林渊两眼放光,“你放我出去,我们一起查案,找出陷害我的那个真凶!”

    “不行。”赵高一口回绝,眉眼肃杀神色锐利,“你乃待罪之身,中途脱逃又或毁灭证据,这责任谁都承担不起。”

    “那,那我保证我什么都不做,就跟着你们,只动脑筋,不动手!”

    赵高瞧着他嗤笑了声,似是在无声反问你还有脑筋?

    林渊微怒,“你笑什么,我告诉你,我毕竟牵涉其中,有些线索没准只有我才知道!”

    赵高转过身去,负手而立。声音凉凉。

    “除你说的那些之外,再给我做一个月的饭。”

    林渊一时没反应过来,两眼愣圆着,好半晌才知道那人是在说条件。

    “行啊,你来百味楼吃,小爷我肯定招待你。”

    赵高摇了摇首。

    “我说的是你,不是说那些厨子。”

    林渊琢磨着,咬咬牙终是心一横点头,“成交!”

    做一个月饭就做,不把赵高吃肥算他输。

    那日,不知赵高与章造人交涉了什么,林渊过了没一会儿就被小吏从地牢里带了出去,解除了木枷,重立于天光之下,恢复了短暂的“自由身”。

    章造人给赵高开出的最高条件是三日。三日之内案子没破林渊就必须回到牢房,然后等待公堂判决,受刑服役。

    只是guān chǎng上从来没有掉馅饼一事,赵高也给了章造人他最需要的东西。

    县令之职。

    按理来说,县令郡守都由秦王自行任命,只是如今他是特派御史,有权在一定范围内进行权力调动,且县丞本就是二把手,县令之位除了那人恐怕也没人适合。这等的先斩后奏想必秦王不会责怪。

    毕竟命案重大,平日事务也纷繁众多,洛阳的确需要一个“县令”来统管。

    林渊好不容易呼吸到了新鲜空气,眉眼间神采奕奕,看见立在地牢外久未离去的阎龙时更是双眼一亮,奔了过去。

    “阎哥!你在这等了多久了?!”

    阎龙一怔,回过头来看着林渊似是不可置信。他抬眼看着那人身后的赵高,双唇无言地翕了翕,抱拳行了一礼。

    “多谢……御史大人。”

    他伸手揉了揉林渊的脑袋,“没多久,就一会儿。你小子也是命好,才半天就给放了出来,都跟你说了少给我惹事,你知不知道最后有麻烦的还是我啊?”

    林渊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了句,“阎哥你放心,有钱的人运气不会太差。”

    这时,赵高没什么神色地从后头走了过来,手中握着青铜刀鞘,声音平淡。

    “走了。”

    阎龙还不知道二人暗中达成了什么交易,一愣皱起了眉。

    “你们去做什么?”

    “当然是去查案,为我平反昭雪啊!”

    阎龙神色一沉,半顿了顿跟上他们。

    “我一起去。”

    林渊眨眨眼,“吕大人那边的事你都做完了?”

    “没你的事重要。”

    阎龙眯起眼看着走在前面的赵高,俯下头在林渊耳旁低低说了句。

    “大人与我说过,这个赵高不是什么好人。你要小心。”

    林渊诧异地瞧了那人背影一眼,“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啊。”

    从他俩第一次相识,他就知道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人。

    要说起那会儿,阎龙也在。要不是赵高当初灰头土脸的,这会儿怕是早就被当场认了出来。

    他们几人之间,也算是有渊源。

    林渊在两人之间来回看着,摇了摇头。罢了,他都收了那家伙的钱,这事就不挑破了。

    谁叫他比赵高更讲诚信呢。

    几人穿过通衢长街,一路出了西城门,城郭连绵。此时天色昏暧,落日如仕女山黛秀发上的一弯华髻,欹斜了下来,流动成凤羽织金的万丈霞浪。

    有不少做工回来的人三三两两地踏着沉重脚步回了家,人群稀疏。

    林渊眯眼,指了指不远处的小院子,定睛喊了声,“就那儿,都有光就住那!”

    几人快步走了过去,赵高抬手抵着刀鞘施力,轻而易举便破开了院门。

    院里一地落叶,看着灰败颓乱。还有股黏稠腥郁的臭味。

    “有人没?”

    林渊走至门前,咚咚敲着,扬声喊了喊。

    里头没有一声应答。

    赵高皱着眉,走到林渊身前,“别喊了,他不会回你。”

    “啊,为什么?”

    林渊呆愣着,就见赵高抬起锦靴长腿便往门缝空隙狠狠一踢,砰地一声直把木门给踢断成了两半,碎屑纷纷,飘扬空中。

    屋内,蜘蛛织网,灰尘浮动,只有一张小榻和几只瓦罐,再没其他装饰。穷苦寒酸。

    而手脚呈大字形躺在血泊中,面容惊骇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那人,正是都有光。

    “因为他,早死透了。”

    这满院的血腥味,便是最好的证明。

    只是血液依旧是新鲜的气味……这人刚刚好,死在他们来之前。

    这一切,只怕不会是巧合那么简单。

    ========

    注:1王绾是历史人物,以及嬴政一生没立后是真实事件,感兴趣的可以查查。

    2作者菌喜欢修改,为了流畅度考虑,不建议盗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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