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叫我?”同时站起身,不安地走着。“刀疤脸”德?吉斯公爵将要遇害的时候2登上了布卢瓦城堡被称作“布列塔尼钓鱼台”的阳台:只见在秋日的天空下,空旷无人的原野一直伸展到远方。有人看见德?吉斯公爵怒气冲冲,大步走着。波拿巴犹豫不决,其实于他倒是有益的。他说:“我周围的一切都不稳定,不能打这样一场遥远的战争。得把它推迟三年。”他主动向沙皇宣布,他既不直接,也不间接地支持恢复波兰王国:旧法国和新法国都抛弃了这个忠实而不幸的国家。
2德?吉斯公爵(gulx,ducde,一五五—一五八八),法国公爵,宗教战争期间天主教派和神圣联盟公认的首领,为法王亨利三世下令所暗杀。
在波拿巴所犯的政治错误之中,抛弃波兰是最严重的一个。犯下这个错误之后,他声称之所以没有明确表示要支持恢复波兰,是因为他担心惹岳父生气。波拿巴竟是个为家庭的理由所支配的人!这个借口是那样无力,拿来使用只会使他诅咒与玛丽—路易丝的婚姻。俄国皇帝对这场婚姻的感觉不是这样的。他叫道:“我这下被赶到森林深处了。”波拿巴对老百姓的自由素来反感,他只是被它蒙住了双眼。
法国军队第一次入侵的时候,波尼亚托夫斯基亲王曾组建了波兰军队,一些政治团体也形成了。法国相继派了两任大使驻留华沙,一位是红衣主教马利纳,另一位是毕庸先生。作为北方的法国人,波兰人和我们一样勇敢和活泼,而且说的是我们的语言,把我们当作兄弟一样热爱。他们忠心耿耿,为了我们而牺牲自己,那种义气中透露出对俄罗斯的憎恨。法国从前断送过他们,现在也该法国来让他们复活。对这个拯救了基督教国家的民族,难道我们就不该做点什么?我在维罗纳对亚历山大说:“陛下要是不让波兰复国,就会被迫把它毁灭。”断言这个王国地理位置不好,注定要遭受异族压迫,其实是过于看重山川的屏障作用了。有二十个民族国境周围并五天险可依,有的只是自己的勇敢,不也保持了独立?意大利有阿尔卑斯山作屏障,可是只要谁想翻过阿尔卑斯山,谁就可以把意大利置于自己的奴役之下。也许有理由承认另一种天数,即好战的民族,平原的居民命中注定要东征西讨:欧洲那些侵略者都是从平原奔来的。
法国人远不去帮助波兰,却要把它的士兵纳入法国的军队;它这么贫穷,却还要负责供给一支八万人马的法国军队。华沙大公国已经被许给了萨克森国王。如果恢复波兰王国,那么从波罗的海到黑海的斯拉夫民族就可以恢复独立。那些波兰人即使处在被拿破仑抛弃的状态,但只要使用他们,他们就会要求打头阵的;他们会以不靠我们,独自攻进莫斯科为自豪:可这是多么不合时宜的提议呀!全副武装的诗人波拿巴出现了,他要登上克里姆林宫,在那里唱歌,点戏。
不管今天有人发表了什么称颂波拿巴这个伟大的民主主义者的作品,他对立宪政府的仇恨都是无法遏制的。即使在他进入俄罗斯那些可怕的荒漠之后,这股仇恨也没有离他而去。参议员韦比基一直来到维尔拿,给波拿巴带来华沙议会的决议。他带着渎圣者的夸张说:“该由您来给本世纪口授历史。天主的力量存在于您身上。您会赞成的努力该由您来支持。”他韦比基来觐见拿破仑大帝,求他说出这句话:“让波兰存在吧。”只要拿破仑说了,波兰王国就会存在下去。而“波兰人民将会忠实地执行这位统帅的命令。在这位统帅面前,已逝的所有世纪只是一个瞬间,而空间只是一个小点。”
拿破仑回答:
“绅士们,波兰联邦的代表们,你们刚才对我说的话,我饶有兴致地听见了。波兰人,我将和你们一样思想和行动;我将和你们一样在华沙议会投票。文明人的第一项义务,就是热爱祖国。
“处于我的地位,我有许多利益要取,有许多义务要尽。我要是在第一次,第二次甚至第三次瓜分波兰时当政,我会武装我的人民来保卫波兰。
“我爱你们国家!十六年里,你们的士兵跟随我征战南北,在意大利和西班牙战场奋勇拼搏。你们所做的事情,我都拍手叫好。你们想作的努力,我都予以批准:凡是需要我做的我都会做,以支持你们的决议。
“我第一次进波兰时就跟你们说过同样的话。我应该在此补充一句,我曾向奥地利皇帝作出保证,让他的领土保持完整。任何影响他平安拥有剩下的几个波兰省份的行动或者运动,我都不能赞同。
“你们国家素来忠诚,因此,你们是如此值得我尊重和保护,你们有那么多的理由得到我的尊重与保护,以后的形势需要我做出什么我都尽力去做,以酬报你们这种忠诚。”
只因为要恢复民族的主权,波兰就这样遭受了一番折磨,然后被抛弃了。人家卑鄙地侮辱了它热烈的感情。当它被钉在自由的十字架上,喊着“我渴啊”的时候,人家递给它的却是充满酸醋的海绵。
波兰诗人密茨凯维奇大声地宣布:“当自由坐上世界主宰的宝座之后,会对世界各国进行审判。它会对法国说:‘我召唤过你,你不听我的:去受你的奴役吧。’”
拉默内神甫说:“如此巨大的牺牲,如此艰苦的奋斗,难道不会带来任何结果吗?神圣的牺牲者在祖国的田野里撒下的,难道是永远受奴役的种子?在那些森林里你们听见了什么?是风忧伤的低语。在那些平原之上你们看见什么掠过?是寻找栖息之地的飞鸟。”
德累斯顿会议——波拿巴检阅部队,抵达涅曼河畔
一八一二年五月九日,拿破仑动身去部队,来到德累斯顿。正是在这里,他把莱茵联盟分散的力量集中在一起,并且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把他制造的这架机器投人运行。
在失落他乡,仍然怀念意大利的阳光的杰作1中间,拿破仑皇帝、玛丽—路易丝皇后、奥地利皇帝和皇后,以及大大小小的君主汇集一堂。这些君主希望以他们各自的宫廷来组成第一宫廷的附属圈子:他们争夺附庸的地位:这一个想当给布里埃内军校毕业的少尉斟酒的人,那一个想当给他提篮子的人。查理曼的历史则被博学多识的德国首相们借用。人的地位越是高贵,越是表现得奴颜婢膝。
1拿破仑从意大利掠夺的油画大多集中在德累斯顿博物馆。
“一个蒙莫朗西2家的贵妇,”波拿巴在拉斯卡斯记录的圣赫勒拿岛回忆录中说“会抢着过来给皇后系鞋带。”
2昔日法国最古老、最高贵的家族之一。
波拿巴戴着帽子,第一个迈步,领头走过德累斯顿宫,去出席已经备好的盛宴。弗兰茨二世帽子戴得低低的,陪着女儿玛丽—路易丝皇后紧随其后。其余的君王则恭恭敬敬,一声不吭,三三两两地跟在后面。奥地利皇后没有跟在后面。她自称不舒服,只能坐轿子出来,免得把手臂伸给她讨厌的拿破仑。世上剩下来的高尚情感,都躲进了妇女心中。
惟一的国王,普鲁士国王,起初被排斥在外。“这位君主希望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呢?”波拿巴不耐烦地叫道“他那些信不是够叫我厌烦的了吗?何必还要亲自出席,来惹我不快呢?我又用不着他干什么。”这番无情无义的话本是想防止发生不幸的事,谁知第二天就发生了不幸。
在共和主义者波拿巴看来,腓特列—吉尧姆的滔天大罪,就是抛弃了国王们的事业。波拿巴常说,柏林宫廷与督政府的谈判,揭示出这位君主实行一种羞怯的、谋求个人利益的、说不上高尚的政治,它为了扩大一点领土,而牺牲了自己的尊严和君主们的共同事业。当他在一张地图上看到新普鲁士的版图时,忍不住叫道:“我竟给那家伙留了这么大的地盘,这是真的吗?”同盟国派出三个专员,把波拿巴接到弗雷瑞斯。惟有普鲁士的专员受到波拿巴粗鲁对待,而且波拿巴根本不想理睬他。有人探究皇帝憎恶吉尧姆的隐秘原因,认为是出于这种那种特殊情况。我认为,当甘公爵之死是他憎恶吉尧姆的原因,这种说法最贴近事实真相。
波拿巴在德累斯顿等着各路大军传来捷报。在同一座城里,当年马尔伯勒1去晋见瑞典国王查理十二时,在一张地图上发现标出了一条通往莫斯科的路线。他猜测君主可能会走这条路,以免卷入西方的战事。波拿巴虽然不能公开承认自己的侵略计划,却也无法将它隐瞒。他先对外交官们发出三次抱怨:沙皇一八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发出敕令,禁止进口若干商品,以此破坏了大陆体系;亚历山大对在奥尔登堡公爵领地举行会议提出的抗议;俄罗斯的军备。如果有人还不习惯滥用词语的恶习,见到人家把一个独立国家的海关规定和违反该国并未接受的体系的行为当作战争的合法理由,准会大吃一惊。至于奥尔登堡公爵领地的会议和俄罗斯的军备,你们刚才已经见到了德?维桑斯公爵斗胆向拿破仑指出这种指责是多么不近人情,正义是如此神圣,对于成功似乎是那样不可缺少,以致那些践踏正义的人也要声称是按它的原则行事。这期间罗里斯顿将军被派往圣彼得堡,德,纳尔博伯爵被派往亚历山大的总司令部,去传达主子那些和平友善的鬼话。普拉德神甫被紧急派往波兰议会。他从那里回来时给主子起了个绰号叫“朱庇特—斯卡班”1。德?纳尔博伯爵报告说,亚历山大既不沮丧,也不狂妄,宁肯打一场战争,也不屈求可耻的和平。沙皇总是对拿破仑表示出一种幼稚的热情;然而他说俄罗斯人的事业是正确的,他那野心勃勃的朋友错了。这个真理在俄国的各份公告中得到表述,它被打上了民族特性的印记:波拿巴成了“基督的敌人”
1马尔伯勒(marl波roagh,一六五—一七二二),英国将领。
1朱庇特为罗马神话中的主神;斯卡班是戏剧中爱使诡计的下人。
拿破仑于一八一二年五月二十二日离开德累斯顿去波兹南和托恩,在那儿目睹其他同盟者洗劫波兰。他又去了维斯图拉,在但泽、柯尼格堡和贡比能作了停留。
一路上,他检阅了不同的部队。对老兵他谈起金字塔,马伦戈、奥斯特利茨、耶拿、弗里德兰,对年轻士兵他询问他们有什么需要,装备了什么武器,每月拿多少军饷,统领他们的官长怎么样:在这种时刻他装作善良。
入侵俄罗斯——维尔拿:波兰参议员维比基;俄罗斯议员巴拉谢夫——斯摩棱斯克——米拉——普拉托夫之子
当波拿巴渡过涅曼河时,有八千五百五十万人承认他或他家族的统治,信奉基督教的人中有一半服从他的统治;他的号令在横跨十八个纬度三十个经度的空间得到执行。如此巨大的征战真是空前绝后。
六月二十二日,拿破仑在他设于维尔柯维斯基的司令部宣布开战:“士兵们,第二次波兰战争开始了;第一次战争是在蒂尔西特结束的;俄罗斯被不幸的命运拖进了战争;它的气数将尽。”
莫斯科通过它年已一百一十岁的大主教之口,回答了这个仍然稚嫩的声音:“莫斯科城将像孝顺儿子拥抱母亲那样接待它的救世主亚历山大,并且高唱凯歌!上帝保佑来到这里的人!”波拿巴乞灵于命运,亚历山大则向上帝求助。
一八一二年六月二十三日,波拿巴星夜察看了涅曼河的地形,命令立即架三座桥。次日黎明,几个工兵乘船过河,在彼岸没有碰到一个人。有一个哥萨克军官,一支巡逻队的指挥官,跑过来问他们是什么人。“法国人。”——“为什么来俄罗斯?”——“向你们开战。”哥萨克立即跑进树林不见了。三个士兵朝森林开火,可是无人回击:万籁俱寂。
波拿巴一整天绵软无力地躺着,却又怎么也睡不着。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弃他而去。我们的各路大军正趁着夜色,穿过皮尔维斯基森林向前挺进,正如匈奴人由一只母鹿引导,穿过帕律斯梅奥蒂德沼泽地。他们还未见到涅曼河。为了察看地形,必须赶到河边。
白天,我们的军队既没有遇到俄罗斯军队,也没有见到前来迎接解放者的立陶宛民众,一路上见到的,不是贫瘠不毛的沙地,就是荒寂无人的森林。“离河边三百步远,一座最高的山丘上,扎着皇帝的帐篷。周围的山岗沟坡上布满了兵马。”(塞古尔)
听令于拿破仑的兵力总计为六十八万三百步兵,十七万六千八百五十匹战马。当年在争夺王位继承权的战争中,路易十四也有六十万大军,并且全是法国人。由波拿巴直接指挥的常备步兵分成十个军团,由两万意大利人、八万莱茵联盟的士兵,三万波兰人、三万奥地利人、两万普鲁士人、两万七千法国人组成。
大军渡过了涅曼河。波拿巴本人跨过了那座命中注定不幸的桥,踏上了俄罗斯的土地。他勒马停步,观看士兵们列队从他眼前通过,然后他避开众人的注意,信马由缰跑进一座森林,似乎被召去参加在欧石南丛生地举行的神灵会议。他从树林里走回来,侧耳谛听,整个大军都在侧耳谛听。他们认为听到了远处隆隆的炮声。大家为此十分兴奋。其实这只是一场雷雨。战斗推迟了。波拿巴住进一座荒废的修道院:在这里可以得到双重的宁静。
有人叙述说,拿破仑的马倒下了,人们听到有声音嗫嚅道:“这是个凶兆;一个罗马人会退缩。”这是个古老的故事。罗马大家族西庇阿家的成员,私生子吉尧姆、爱德华三世以及动身去革命法庭的马勒泽尔布1都曾是这个故事暗指的人物。
1私生子吉尧姆(guillawmelebetard,一二七—一八七),诺曼底公爵,后任英国国王,爱德华三世(edouard3,一三一二—一三二七),英国国王;马勒泽尔布(maieskerbes,一七二一—一七九四),曾任法国王室秘书,后辞职,在大革命中为路易十六辩护,被处死。
部队过河用了三天时间,然后排好队伍,继续前进。拿破仑匆匆赶路。时间一个劲地向他喊着:“前进!前进!”就像波舒哀在复活节布道稿中所写的那样。
在维尔拿,波拿巴接见了华沙议会的参议员维比基。一个俄国议员巴拉谢夫也受到接见。他声称人们仍然可以议和,亚历山大根本不是侵略者,法国军队没作任何宣战的表示就侵入了俄国。拿破仑回答说,亚历山大只是个摆样子的将军;他手下只有三员大将:一个是库图佐夫,他波拿巴对这个人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他是个俄国人,一个是本尼格森,六年前就已经太老,现在则更糊涂了;再一个是巴克莱,一个退休的将军。德?维桑斯公爵认为波拿巴在谈话中轻侮了自己,便气恼地打断他的话说:“我是个优秀的法国人,我已经表明过这一点。我还要重复一句老话,这场战争是不策略的、危险的,会断送军队、法国和皇帝本人。我用这番话来表明我是个优秀的法国人。”
波拿巴对俄国特使说:“您以为我担心你们那些波兰的激进民主派?”这句话是德?斯塔尔夫人在流亡十年中转述的,她与上层人士经常来往,信息很灵:她肯定波拿巴手下一位大臣曾给亚历山大一世手下的大臣罗曼佐夫写过一封信,建议从欧洲的文件证书中勾销波兰和波兰人的名字。这一点充分证明了拿破仑对那些恳求他开恩的老实人是多么厌恶。
波拿巴在巴拉谢夫面前打听莫斯科的教堂数量。听了回答后他叫道:“怎么,这年月人们都不再当基督徒了,还有那么多教堂?”——“对不起,陛下,”俄国使节说“俄国人和西班牙人还是基督徒。”
巴拉谢夫带着一些不可接受的建议被打发走了。和平的最后一线光明熄灭了。战报说:“俄罗斯帝国远看是那样可怕,可现在我们闯进来了!这其实是一片荒漠。亚历山大募集兵丁,比拿破仑打到莫斯科要的时间还多。”
波拿巴到了维泰普斯克以后,有一阵子想停下不走了。回到司令部,看到巴克莱还在往后撤,他把佩剑往地图上一扔,叫道:“我就在这里停下来!我一八一二年的仗打完了。剩下来的是一八一三年的仗。”他手下的所有将军都劝他停下来,倘若他坚持了这个决心,那就好了。可是他希望收到和平的新建议,没有收到,他就觉得烦躁。他距莫斯科只有二十天的路程了。“莫斯科,神圣的城市!”他反复说。他的目光发亮,神情变得十分粗暴。他下达了出发的命令。有人提意见,他不予理睬。达吕在被他问及的时候,回答说:他想不出打这样一场战争是为了什么目的,有什么必要。皇帝回答说:“人家难道把我当成了一个丧心病狂的人?人家以为我是喜欢打仗?”他难道没有听人说过“西班牙战争和俄罗斯战争是侵蚀法国的两块病毒”?可是和平是两方面的事,他连亚历山大的一封信也没有收到。
然而,这两块“病毒”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这些前后矛盾之处却没有被人发现,甚至在需要时还成了拿破仑真诚老实的证明。
波拿巴要是认识了自己的错误,悬崖勒马,就以为自己失去尊严了。他的士兵抱怨只是在战斗时刻才见到他,而他亲临战场督阵,却是让他们去死,而不是去生。对这些抱怨他充耳不闻。俄罗斯与土耳其缔结和约的消息让他震惊,却没让他停步。他加速奔向斯摩棱斯克。俄罗斯人宣称:“他(指拿破仑)来了,嘴上高唱正直无欺,心里却装满了背信弃义。他用他那些奴隶军团来给我们套上锁链。让我们心中装着十字架,手持利剑,拔掉这头狮子的牙齿。这个暴君既然把人间搅得天翻地覆,我们就把他打翻在地。”
在斯摩棱斯克高地,拿破仑遇到了俄军的十二万人马。“我逮着他了!”他叫道。十七日,天刚破晓,骑兵将军贝利亚尔追击一队哥萨克,把他们赶进了第聂伯河,战幕又合上了。有人看见敌军在通往莫斯科的大路上行进。他们在撤退。波拿巴的梦想仍然没法实现。米拉追击敌人过于卖力,可是都扑了空,绝望之余想一死了之。斯摩棱斯克的大本营尚未撤退。我们的一座炮台被那里发射的炮火摧毁了。米拉守在那里不愿离开。“你们都撤!”他吼道“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对这座大本营发起了猛烈的攻击。我们的军队集结在像梯形剧场一样逐级升高的高地上,静观着下面的战斗:当士兵们看到进攻者冲过炮火硝烟和枪林弹雨时,忍不住拍起手来,就好像看到底比斯城废墟时所产生的反应一样。
夜里,一场大火吸引了人们的目光,达武手下一名土官翻过城墙,来到烟火笼罩的城堡。远处一些声音传到他的耳朵。他提着手枪,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摸过去。让他大吃一惊的是,他落进了友军一支巡逻队手里。原来俄国人放弃了城池,波尼亚托夫斯基的波兰军队占领了它。
米拉以其非同一般的习性,以其与哥萨克骑兵相似的勇敢性格,激起了哥萨克的好感。有一天他对哥萨克骑兵队发起了疯狂的冲击,他对他们大发脾气,控制住了他们,并且指挥起他们来。那些哥萨克听不懂他的话,却还是猜出了他的意思,竟然掉转马头,乖乖地服从了敌方将军的命令。
当一八一四年我们在巴黎见到哥萨克首领普拉托夫时,我们尚不知道他作为父亲的悲痛之情。一八一二年,他曾有一个儿子,长得像俄里翁1一样俊美。这儿子年龄十七,正是风华正茂,充满希望的年纪,骑一匹雪白的乌克兰骏马,带着这个年纪的勇气上阵杀敌,不幸被一个波兰骑兵枪杀了。他的遗体被安放在一张熊皮上,哥萨克骑兵都走上来恭恭敬敬地吻他的手。他们为亡灵作了祈祷,把他葬在一个长满枞树的土丘。然后,他们一个接一个,牵着战马,倒执枪矛,绕着坟墓行走。这一幕,仿佛是哥特历史学家若南德斯描写的葬礼,又像塔西佗忆述的古罗马皇帝的禁军大队在他们的将军日耳曼尼库斯的遗骸前倒插枪矛的情景。“北国的春天把团团雪絮送到他头发上。风把它们吹落。”(斯堪底纳神话集索曼德埃达)
1希腊神话中的英俊猎人。
俄国人的撤退——博里斯泰纳河——波拿巴的顽念——库图佐夫接替巴克莱指挥俄军——莫斯科河或者博罗季诺战役——战报——战场景象
波拿巴从斯摩棱斯克写信给法国,说他已是俄国盐场的主人,他的财政部可以指望增加八千万财富。
俄国人朝北极撤逃。农奴主们带着家小、农奴和牲口逃难,他们那原木造的城堡里空无一人。法军渡过了第聂伯河。这条河古名叫博里斯泰纳河,十世纪的俄国君主弗拉基米尔曾宣布这条河是圣水。它曾给文明的民族一次次送去蛮族的入侵,现在它自身遭到了文明民族的入侵。它的野蛮被一个希腊名字所掩饰,甚至不再使人联想到斯拉夫人的第一次迁徙。它仍旧默默无闻地流着,流过两岸的森林;它浮载的船舶中运送的不是奥丁1的孩童,而是圣彼得堡和华沙妇女使用的披巾和香水。对世界来说,它的历史只开始于亚历山大祭奉上天的山区之东。
1斯堪的纳维亚神话中的主神。
从斯摩棱斯克,可以挥师直下圣彼得堡,也可以引军挺进莫斯科。在那里,战胜者大概受到警告,不要再深入内陆。有一阵子他也这样想过。拿破仑的私人秘书凡先生说:“皇帝心灰意冷,打算在斯摩棱斯克驻扎下来。”在野战医院,医疗物品开始匮乏。古尔戈将军讲述说,拉里布瓦西埃将军实在无法,只好解下大炮上的麻丝来给伤员包扎伤口。可是波拿巴已经鬼迷心窍,乐于在欧洲两头看到在火热的平原和冰冷的高地照亮他军队的两种曙光。
罗兰在他狭窄的骑土圈子里,紧紧地追随着昂热利克1,初民中的征服者追随的是一个至高无上的女主宰2。这位时间的妻子,天的女儿,众神的母亲,这位头戴塔冠的女神,凡是没有拥抱过她的人就别想休息。波拿巴为他自己的生存所支配,把一切都简化成了他自身;拿破仑控制了拿破仑;他的身上只装着他自己。迄至那时为止他只到过一些著名的地方。如今他走上了一条无名的道路。沿着这条道路彼得大帝刚刚建起一些未来城市的雏形,毕竟那个帝国才建立不到百年呀。要是有先例的教训,波拿巴也许会打听查理十二的事情。那位瑞典国王曾穿过斯摩棱斯克,试图打到莫斯科。在科洛德利纳发生了一场伤亡惨重的战斗。人们匆匆掩埋好法国人的尸体,让拿破仑判断不出他受了多大的损失。在多罗戈布依,法军遇到一位俄罗斯老人,只见他一部耀眼的白须一直飘到胸前。他年纪太大,不能随家人一同逃难,只好独自一人留守家园。他曾目睹彼得大帝统治末年所创造的奇迹。他在默默无言的愤怒之中,目睹了法军对他家乡的蹂躏。
1阿里约斯特疯狂的罗兰中的两个骑士。
2指库柏勒,希腊神话中的大地女神,众神之母。
法军不断与俄军发生遭遇战,有时遇到了俄军,对方一枪不放便匆匆逃走,一路上就这样打打追追,法军被领到了莫斯科河流域的原野上。每到一个宿营地,皇帝都要坐在枞树枝上,用脚盘弄俄国的圆炮弹,一边和将军们商讨战局,倾听他们的意见。
巴克莱先是在利沃尼做牧师,后来当上了将军。这个撤退的战法就是他想出来的,只是时值秋天,使法国人有时间追上他的部队。一场宫廷阴谋把他赶下了台。取代他的是在奥斯特利茨吃了败仗的老库图佐夫。但那次失败是因为人家没有听从他的意见。照他的主张,先要按兵不动,直到查理亲王率军赶到再投入战斗。俄国人把库图佐夫看成他们本民族的将军,看成是苏沃洛夫元帅的学生,看成一八一一年打败土耳其首相的胜利者,看成与土耳其宫廷媾和的功臣,当时俄罗斯是那样需要这份和约。库图佐夫上任后,派了一名军官去见达武的先头部队,向他们提出一些空泛的建议。他的真实使命似乎是观察、留神法军的动向。达武元帅建议拿破仑包抄敌人。皇帝回答道:“这会叫我失去太多时间。”达武坚持己见,保证在早上六时以前完成部署。拿破仑猛一下打断他的话说:“唉!您总是主张包抄包抄。”
有人发现俄军营地里有大的骚动。各路大军都拿起了武器。库图佐夫在一些神甫和修道院院长簇拥下,跟在宗教的旗幡和从斯摩棱斯克废墟抢救出来的一幅圣像后面,来到士兵中间,给他们谈论天国和祖国。他称拿破仑为迫害全世界的暴君。
在这一片战歌声中,在这一片夹杂着痛苦叫喊的胜利合唱声中,有人在法军营地里也听到了一个基督教的嗓音,它与别人的声音截然不同,这是唯一在神庙圣殿的穹顶下响起的圣歌声。这个平静然而又激动,最后一个响起的声音,是指挥近卫骑兵队的元帅手下一名副官发出来的。这位副官参加了俄罗斯战役的所有战斗,谈起拿破仑来就和别的最仰慕拿破仑的人一样,可是他看出了拿破仑的短处。他纠正了一些不确切的说法,宣称法军所犯的错误都是指挥官骄傲,对天主不敬所致。博杜中校说:“在俄军营地,在决战前夕,士兵们隆重地举行瞻礼活动。因为对许多勇士来说,决战之日就是生命的最后一日敌军的虔诚,和我方许多军官说说笑笑的情景,我都看在眼里,不由得想起了我们最伟大的国王查理曼每次开始危险的征讨,也都要举行宗教仪式唉!大概在那些迷途的基督徒中,有许多人用他们的诚意作了祈祷,因为俄军那次在莫斯科河畔被打败了。只是几个月以后,我们的彻底失败——俄国人丝毫不能以此自豪,因为这显然是上苍的安排——就证实了他们的祈祷极为顺利地传到了天主的耳朵里。”
但是沙皇在哪儿?他刚刚对逃亡国外的德?斯塔尔夫人谦虚地说,他为自己不是个大将军感到遗憾。这时皇帝侍从德?勃塞先生出现在我们的营地。他不慌不忙地从圣克卢的树林中出来,顺着我们大军可怕的足迹,在莫斯科河大杀戮前夕来到法军司令部。他带来了罗马王的肖像。玛丽—路易丝派他来把儿子的画像送给皇帝看。波拿巴见到儿子画像时的情感,凡和德?塞古尔先生作了描述。按照古尔戈将军的说法,波拿巴端详画像之后叫了起来:“快拿回去。他太早见到战场了。”
风暴前夕极为平静。
德?博迪先生说:“到我这把年纪,冷静地想这件事的时候,我才觉得人们准备这种残酷傻事的那种智慧,实在含有对人类理性的侮辱:因为我年轻时觉得那种智慧很美。”
六日向晚时分,波拿巴口授了这份公告;大多数士兵只是在胜利之后才得知公告内容:
“士兵们,你们渴望的战斗就要打响了。接下来胜利就靠你们去夺取了。我们必须得到胜利。只有胜利我们才能满载而归,光荣回国。像在奥斯特利茨、在弗里德兰、在维泰普斯克和斯摩棱斯克一样战斗吧。让千秋万代以后的人去列举你们今天的表现;让人家这样评价你们:他曾参加莫斯科城下的激战哩。”
波拿巴在惶惶不安之中度过了一夜。他一会儿认为敌人撤退了,一会儿又担心他的士兵缺乏弹药,军官身体疲乏。他知道周围人都在议论:“我们长途跋涉八千里,得到的只是沼泽地的水、饥馑和扎在尸骨堆上的营地,这是何苦来着呢?仗一年比一年打得大,新的征服逼迫我们去寻找新的敌人。过不了多久欧洲也不能让他满足了,他需要得到亚洲。”波拿巴的确没有对注入伏尔加河的水流无动于衷。他生来就是要征服巴比伦的,他已经通过另一条道路作过尝试。他在雅法,亚洲的西大门被拦住了,在莫斯科这个亚洲的北大门又被挡住了。世界的这个部分是人类起源的地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他最后死在沐浴这一部分土地的海洋之中。
拿破仑半夜三更派人叫来一名副官。副官发现他两手托着头。他问副官:“战争是什么?是野蛮人的一种职业。它的全部诀窍就在于在特定的一点上,要比别人强大。”他抱怨命运多变。他派人去侦察敌军的动静。侦察员向他报告,敌营的灯火仍是那么多,仍是那么亮,他才放下心来。早上五点,内伊派人要求他下令发起攻击。波拿巴走出门来,大声说:“去打开莫斯科城门吧。”曙光初现。拿破仑指着开始变红的东方,叫道:“那就是奥斯特利茨的太阳!”
一八一二年九月十二日
于莫贾依斯克
十八封大军战报节录
六日凌晨两点,皇帝亲临前线,观察敌军的前哨据点。这一天大家都在侦察地形。敌军的阵地非常狭小。
这个阵地显得很不错,易守难攻,便于调动兵力,容易迫使敌军撤退。不过那样一来,决战又要推迟。
七日早上六点,将军索尔比耶伯爵率领近卫军预备队炮兵设置好右炮台,开始发炮
六点半,孔邦将军负伤。七点,德?艾克穆尔亲王战马阵亡
七点,元帅艾尔岑根公爵恢复行动,在富歇将军先天布置对付敌军中央阵地的六十门大炮保护下,向敌军中心发起攻击。双方一千门大炮喷射出死亡的火焰。
八点,敌军阵地被攻占,那些棱堡角堡亦被夺取,我们的炮兵把敌军的小丘高地都炸翻了
敌人还剩下右翼的棱堡;将军莫朗伯爵率军攻击,把它们夺了过来。可是到了上午九点,他受到各方攻击,没有守住。敌军小有得手,士气大振,遂把预备队和最后几支部队全部调上前线,企图搏一搏运气。俄罗斯皇家近卫军亦在其中。他们攻击我军中心阵地。而我军右翼正是围绕中心迂回运动。有一阵我们担心敌军会夺去焚毁的村子。好在弗里昂师及时赶到。八十门法军大炮先是阻遏,然后歼灭了敌军的各路纵队。敌军冒着炮火,挤在一起近两个小时,不敢前进,又不愿后退,只是丢掉了胜利的希望。那不勒斯王见他们犹豫不决,便为他们解决了难题。他命骑兵四队发起攻击,冲入我们密集的炮火在俄军步兵堆和重骑兵连中轰开的口子,俄军四散而逃
下午两点,敌人失去了任何希望:战斗结束了,大炮却仍在轰击。但敌军发炮是为了掩护撤退,保存兵力,而不是为了夺取胜利。
我们损失的兵力总数估计有一万人,敌人估计有四五万之多。这样的战场真是前所未见。六具尸体之中,只有一具是法国人的,其余五具是俄国人。俄军被俘或伤亡的将军有四十人之多:巴格拉蒂翁将军负了伤。
我方损失了师长蒙布伦伯爵,这位将军是被一发炮弹炸死的,还损失了将军科兰古伯爵,他是被派去接替蒙布伦将军的,继任一小时后同样死于炮火。
旅长孔佩尔、普洛左纳、玛里翁、于亚尔等将军阵亡;有七八位将军负伤,但大多是轻伤。德?艾克穆尔亲王安然无事。法军大获全胜,表现出他们的强大优势。
莫斯科河战斗发生在莫贾依斯克后方二十里,距莫斯科二百三十里的地方。以上就是这场战斗的概述。
皇帝根本没有露面。近卫军,不论步兵还是骑兵,都没有派出一人参战,也没有一人阵亡。胜利从来不曾变化不定。如果敌人被赶出阵地后,不想将它们夺回来,我们的损失会比他们大得多。可是敌方指挥官执意夺回失去的阵地,把他的部队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两点置于我们的炮火打击之下。俄军损失惨重的原因就在这里。
这份冷漠的充满保留的战报远未说出莫斯科河战斗的实情,尤其是大棱堡的恐怖屠杀:八万人马失去了战斗力,其中有三万是法国人。旺代人首领的弟弟奥古斯特?德?拉?洛舍亚克兰脸上挨了一马刀,当了俄国人的俘虏:他提起了别的战斗,想到了另一面战旗。波拿巴视察几乎全部战死的六十一团时,问上校说:“上校,还有一个营呢?你把它弄到哪儿去了?”——“报告陛下,在棱堡里。”俄国人一直坚守阵地,而且还在坚守,他们已经打赢了这一仗:他们将在博罗季诺高地树立一根胜利的柱子,纪念战死的亡灵。
德?塞古尔先生的叙述将给波拿巴的战报补上它所漏掉的东西。他说:“皇上跑遍了战场。从来没有一个战场有如此可怖。一切都可怖:老天晦暗阴沉,冷雨沁凉,寒风猛烈,村庄烧成了灰烬,平原上一片狼藉,到处是废墟和残砖断瓦,天边稍现出北方树木那阴暗忧伤的绿色,到处都有士兵在尸体间游荡,寻找财物,甚至伸手在死去战友的口袋中搜索。伤员受伤都很严重。因为俄军的子弹比我们的粗。营帐里静静的,再也没有人唱歌,再也没有人讲故事,一片死气沉沉的静默。
“在鹰旗周围,我们看见剩下来的军官士兵,以及护旗所需的几个士兵。他们的衣服在激战中撕破了,被火药熏黑了,沾上了斑斑血迹。然而,他们虽然衣衫褴褛,虽然贫寒,虽然吃了败仗,却显出高傲的神情,见到皇上,甚至发出几声胜利的叫喊。这是少有的,激动的叫喊,因为在这支擅于分析和调动热情的军队里,各人都根据整体的处境作自己的判断
“皇上只能根据死人的数目来估计胜利的大小。地上躺了那么多法国士兵的尸体,他们都在角堡上,以致看上去角堡好像是属于他们,而不是属于仍站着的人似的。在那儿战死的胜利者似乎比活着的胜利者更多。
“为了跟随拿破仑,必须在死尸中间行走。一匹马踩中了死尸堆中的一个伤员,让他发出了生命的或者痛苦的最后一声信号。皇上和他的胜利一样,直至此刻一直默不做声,因为看到这么多牺牲者使他心情沉重,这时他忍不住爆发了,发出了愤怒的呵斥,并且让人悉心照料那个不幸的伤员。这样他的心才轻松了一点。接下来,他遣散跟随他的军官,让他们去救助那些尚未断气的人。四处传来那些人的叫喊。
“我们尤其在溪涧深处发现了一些尚未断气的人。我方那些人大多是跳下去的。还有好些人是爬下去的,以便更安全地躲开敌人的炮火和暴雨的袭击。有些人在呻吟之中念着自己的家乡或者母亲的名字:他们是年纪较小的伤员。那些年岁大的木无表情地,或者带着嘲弄的神气等待死亡降临,甚至不屑于发出哀求或抱怨。另一些人则请求马上结果他们的性命。可是人们虽然很快赶到这些不幸者身边,却爱莫能助。”
这就是德?塞古尔先生的叙述。对于不是为了保卫祖国,而是为了满足一个征服者虚荣心而夺取的胜利,这是一份诅咒!
由二万五千精兵强将组成的近卫军没有参加莫斯科河的战斗。波拿巴以种种借口把这支部队留下。而且一反惯例,他本人也没有亲临火线,未能亲眼观察部队运动。他坐在先一天夺下的一个角堡旁边,或者在附近走一走。当有人前来报告几个将军阵亡的消息时,他做了个无奈的手势。人们吃惊地注视着这种无动于衷的表现。内伊叫道:“他在军队后面干什么?在那里,他能得到的只是挫折,不是成功。既然他不再亲自上阵,就别再当将军吧。他到处都想显示自己是皇帝,那就回杜伊勒利宫,让我们替他当将军好了。”米拉承认在这激战的一天他认不出拿破仑的天才了。
一些毫无保留的崇拜者把拿破仑的麻木归因于太痛苦太复杂。他们肯定地说他当时被痛苦压倒了。他们断言拿破仑不时被迫下马,而且常常一动不动,把额头贴在大炮筒上。这种情况是可能的:一时的不适可能在这时使他活力衰退,意气消沉。但如果人们注意到他在萨克森战役,尤其在著名的法兰西战役中又恢复了这种活力,那么他在博罗季诺的无所事事就应该另找原因。怎么!你在战报中承认“容易调兵运动,迫使敌人撤出良好的阵地,不过那样一来,决战将要推迟”你有足够的主意让我们那么多士兵去送死,就没有足够的体力命令你的近卫军至少去支援他们?这件事,除了人的本性,再没有别的解释:厄运来了,最初的打击使他失去活力。拿破仑的伟大并不在于经受逆境;只有在顺境他才能发挥全部才能:他命中不能对付厄运。
法军向前挺进——罗斯托普钦——波拿巴在得救山——莫斯科的景色——拿破仑进入克里姆林宫——莫斯科大火——波拿巴险胜彼得罗夫斯基——罗斯托普钦的告示——在莫斯科废墟上的逗留——波拿巴的操心事
在莫斯科河与莫斯科之间,米拉在莫贾依斯克前面还打了一仗,入城之后,发现有一万死人或者奄奄一息的人。士兵们把死人从窗户里扔出去,把房子腾给活人住。俄国人井然有序地朝莫斯科撤退。
九月十三日晚,库图佐夫召集了作战会议。所有将军都表示莫斯科并非祖国。布图林(俄罗斯战争史),即亚历山大派往昂古莱姆公爵西班牙司令部的那个军官和巴克莱在其辩护书中都说明了左右作战会议意见的原因。库图佐夫向那不勒斯王建议停火,而这时俄军士兵正要经过沙皇旧京。那不勒斯王接受了建议,因为法国人希望保留这座城市。米拉只是紧紧咬住敌军的后卫部队。我们的掷弹兵则步步紧逼撤退的俄军掷弹兵。拿破仑以为胜券在握,其实还离得很远:库图佐夫遮掩了罗斯托普钦。
罗斯托普钦是莫斯科的军政长官。报复可能从天而降:一只花费巨资制造的巨球将在法军上空飞翔,在千百个人中选准皇帝,在枪林弹雨中落到他头上。在试制过程中,气球的侧翼折断了。人们只好放弃这种幻想的炸弹,但是烟火仍留在罗斯托普钦手里。博罗季诺战败的消息传到了莫斯科。而这时帝国的其余部分,人们看了库图佐夫的战报,正在欢庆胜利哩。罗斯托普钦用韵文写了一些通告,他说:
“行动吧,我的俄国朋友们,前进吧!集结十万大军,高举圣母玛利亚的圣像,架起一百五十门大炮,把敌人消灭干净。”
他号召居民们只用草叉武装自己,因为一个法国人不比一棵草重。
大家知道罗斯托普钦完全否认他参与了放火焚烧莫斯科的行动;大家也知道亚历山大从未就这方面作过解释。罗斯托普钦是不是想逃避财产损失和贵族与商人的指责呢?亚历山大是不是担心被研究院称作“野蛮人”呢?这个世纪是如此可怜,拿破仑已经独占了它的伟大,以至于不论发生什么高尚的事,各人都说与自己无关,不愿承担责任。
放火焚烧莫斯科是一个果断的决定,它拯救了一个民族的独立,并且为好些别的民族的解放作出了贡献。吕芒斯1虽然被毁,却没有失去受人敬佩赞美的权利。莫斯科被焚烧又有什么关系?它从前难道不是七次被焚烧吗?拿破仑不是在他的第二十一号战报中断言这座京城被焚毁,把俄罗斯拖后了一百年吗?可是今天它不又是璀璨夺目,重新焕发出青春的光彩?德?斯塔尔夫人说:“莫斯科的灾难本身使帝国得到新生:这座宗教的城市就像殉道者一样牺牲,它流出的鲜血给跟在后面的教友们提供了新的力量。”(流亡十年)
1公元前一三三年被西庇阿?艾米利安摧毁的西班牙城市。
假若波拿巴从克里姆林宫顶上撒开他的专制政治,像棺罩一样盖住整个世界,那么各个民族会变成什么样子?人类的权利重于一切。对我来说,即使地球是一个会爆炸的球,只要能解放我的祖国,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点上火。然而,对于一个法国人来说,即使他头戴黑纱,眼含泪水,但只要为了人类自由的崇高利益,也会下决心作出一种将使那么多法国人遭殃的决定。
我们在巴黎见过罗斯托普钦伯爵,这是个有知识的睿智的人。在他的文字作品里,思想隐藏在某种诙谐下面。他属于开化的蛮族一类,讽刺、甚至反常的诗人一类,能够做出一些慷慨的举动,同时又瞧不起民众和君王:哥特式教堂允许在其宏伟壮丽之中插入怪诞的装饰。
在莫斯科开始了溃逃。通往喀山的大路上挤满了逃难的人。他们有的步行,有的坐车,有的孤身一人,有的带着仆人。有一阵子,有一个征兆使人精神振奋:一只秃鹫陷在拉住大教堂十字架的链环里了。罗马和莫斯科一样,曾见过这个预示拿破仑被囚的征兆。
随着长长的伤员队列走近城门,一切希望都破灭了。库图佐夫曾鼓励罗斯托普钦用剩下的九万一千兵马守城:你们刚才看到了,作战会议强迫他撤退。罗斯托普钦孤军奋战,独守危城。
夜幕降临:一些密使神秘地敲打各家各户的门,通知人们必须动身,尼尼微注定有毁灭之灾1。一些易燃物运进了公共建筑、市场、商店和私宅。消防筒都收走了。这时罗斯托普钦命人把监狱打开,从一群污秽不堪的人中间叫出一个俄国人和一个法国人。俄国人属于一个德国光明异端派别,被指控图谋卖国,翻译法军的通告。他父亲跑上来。军政长官给他几分钟,让他替儿子祝福。“我,会为一个叛徒祝福?!”俄国老头子叫道,就骂起儿子来。那名囚犯被交给民众打死了。
1影射圣经中希伯来先知约拿对尼尼微人所作的预言。
“至于你哩,”罗斯托普钦对那个法国人说“你一定盼望你那些同胞到来。我放了你。去告诉你们的人,俄国只有一个叛徒,他已经受了惩罚。”
其他为非作歹的家伙被释放出来,以示宽大。不过他们接受了到时放火的指示。罗斯托普钦最后一个走出莫斯科,就像一个船长,在发生海难时最后一个离船一样。
拿破仑骑马来到先头部队。还有一个高地翻过去就是莫斯科了。这高地与莫斯科的距离,就像蒙马特尔与巴黎一样紧挨着。它叫得救山。因为俄国人见到圣城后,就在这儿祈祷,正像那些朝圣的人见到耶路撒冷时所作的一样。斯拉夫诗人们写道,有着金顶建筑的莫斯科,共计有二百九十五座教堂,一千五百座宫殿,以及漆成黄色、绿色和粉红色的精美小屋,阳光下全城一片金碧辉煌:只要加上柏树,和一个博斯普鲁斯海峡,就是君士坦丁堡了。克里姆林宫就是这一大片包着光铁皮或着油漆铁皮的建筑物中的一部分。莫斯科河从一片精致优雅的砖与大理石的别墅中间流过,两岸是一座座种植着枞树的花园。枞树是这一片天堂的棕榈树。即使威尼斯在鼎盛时期,在亚德里亚海边也不比这更辉煌。九月十四日下午两点,波拿巴顶着北极的艳阳,见到了他最新征服的城市。莫斯科就像一位欧洲公主,用亚洲的所有财富打扮自己,来到他的帝国边境,似乎要嫁给他拿破仑。
这时响起一片欢呼声:“啊!莫斯科!莫斯科!”是我们的士兵在欢呼。他们还拍着巴掌。在过去的光荣时代,他们不论倒霉还是得意,都高呼着:“国王万岁!”
勃杜中校说:“那真是美妙的时刻。那座巨大城市壮丽的全景忽然一下出现在我眼前。波兰师队伍里的那份激动啊,我一辈子都记得。尤其是那股情绪打上了宗教思想的印记,给我的印象就愈深。看到莫斯科,整团整团的官兵就一齐跪下来,感谢军队之神用胜利把他们引到最顽固的敌人的京城。”
欢呼停止,人们默默地下山,朝城里走。没有任何使团从城里走出来,用银盆装着钥匙,献给胜利者。巨大的城市里已经停止了生命的活动。莫斯科在外国人面前摇摇欲坠。三天后它就消失了。北方的切尔克斯女人1,美丽的未婚妻,躺在它临终的柴堆上。
1高加索北麓从前叫切尔克斯。
当这座城市还没有毁灭的时候,拿破仑朝它走去,叫着:“瞧,这就是那座名城!”他打量这座城市:莫斯科被人抛弃,活像圣经?耶利米哀歌中那座哭泣的城市2。欧仁纳和玻尼亚托夫斯基已经包围了城垣,有几个军官进了城,他们回来向拿破仑禀报说:“莫斯科空了!”——“空了?不可能!让人领几个贵族来见我。”可是贵族都走了,留下的只有一些穷人,而且都藏起来了。街道空荡荡的,窗户紧闭。炉灶里没有一丝炊烟冒出。不过,不久就从那里腾起了熊熊烈焰。整座城市鸦雀无声。波拿巴耸耸肩膀。
米拉一直深入到克里姆林宫,在那里受到那些囚犯狂呼乱叫的迎接。人家把他们从监狱里放出来,让他们来解救祖国。米拉没有办法,只好动用大炮来轰开宫门。
2指耶路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