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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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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军队的看法

    不过,波拿巴在他日理万机,考虑种种方案时,真的死抱住这些想法不变吗?当他装出愿意留在埃及的样子时,幻想并没有使他看不清现实。他给哥哥约瑟夫写信说:“我认为再过两个月就会回到法国;因此,请在我到达时安排一所乡间住宅,或是在巴黎附近,或是在勃艮第:我打算在那里过冬天。”波拿巴并没有估计到能够阻止他回国的力量:他的意志既是他的命运,又是他的吉星。这封信落到了英国海军将领手里,于是英国人大胆宣称:拿破仑的使命只有一个,就是让他的军队覆没。

    在埃及的法国士兵都很勇敢,尤其是因为他们强烈地感到了自身的痛苦,也就愈发英勇。有一个中士写信给一个朋友说:“告诉勒杜,千万不要犯傻,上船到这个鬼地方来。”

    这位叫阿韦里约里的中士说:“从国内来的人都说亚历山大城是最美的城市:唉!其余的城市该会是什么样呢?您想一想,一大堆杂乱无章的破房子,都是平房,一色的木门,一样的锁;漂亮一点的有个露台;没有开窗户,却安了木栅,只是栅条太密,看不清里面的人。街道狭窄,只有法兰克人和达官贵人所在的街道才稍稍宽一点。城中大部分是贫苦居民,他们除了一件垂到膝盖活动时一半时间卷起的蓝衬衫,一条腰带,一块破头帕,别的地方都裸着。我对这个可爱国家厌烦透了。住在这儿令我发狂。可恶的埃及!到处是沙砾!亲爱的朋友,有这么多人上了当!那些寻求发财发迹的人,或者那些窃贼,没有一个不垂头丧气。我相信,他们巴不得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罗齐是个上尉:“我们太没有地位了。军中普遍存在不满。今日的专制独裁比任何时候都厉害。有些士兵当着司令官的面自杀,对他说:‘这就是你做的好事!”’

    我所举的这些名字,今日都几乎无人所知了。在这份名单上,压尾的是塔连的名字。

    以下是塔连给妻子的信:

    “亲爱的朋友,如你所知,我来这里,并不是心甘情愿的。我的处境一天比一天差,因为远离家乡,远离亲人,我看不到可以重返故乡,重见亲人的时刻。

    “我跟你说心里话,我一千倍,一万倍愿意带上你和女儿,到天涯海角,远离一切激情,一切阴谋,安安静静过日子,而不愿过这种生活。我向你保证,我只要有幸摸到故乡的泥土,就决不再离开它。在这里的四万法国人中间,不这样想的,不会超过四个人。

    “我们在这里过的日子真是再凄凉不过了!什么都缺。我有五天没有合眼了。我就睡在地板上。苍蝇、臭虫、蚂蚁、库蚊,各种虫子都来叮我们。我每天不下二十次怀念我们那可爱的茅屋。亲爱的朋友,求求你,不要卖掉它。

    “再见,我的好泰莱琪娅,泪水浸透了我的信纸。我只要回想你的善良,回想我们的爱情最甜蜜的往事,只要得知你始终可爱,始终忠贞,只要怀着拥吻亲爱的女儿的希望,我这个不幸的人就能熬下去。”

    在这一切之中,忠诚一钱不值。

    人从幻想的高处跌落下来,自然把处境看得过分糟糕,这样便出现了这种一致的抱怨:法国人时时憧憬着东方,天主教反对异教的骑士团给他们开辟了道路。他们虽然不再有诚意去为圣墓解围,却有十字军骑士的勇敢,以及戈德弗鲁瓦1周围那些编年史家和吟游诗人编造出来的对王国和美人的信仰。在意大利获胜的士兵看到的是一个待夺取的富庶国家,一些待拦路抢劫的沙漠商队,待截获的马匹、武器和后宫佳丽。那些传奇小说作者已经瞥见了安条克公主2,而那些学者则在诗人的热情之中加进了他们的梦想。一开始,没有一部描写埃及的作品不被当作知识丰富的现实,直到昂泰诺尔游记出版,这种状况才有所改变:他们将要深入神秘的埃及,下到地下墓穴,搜索金字塔,发掘被人遗忘的手稿,辨读古埃及的象形文字,唤醒黛尔莫西里斯1。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做,研究院的学者一头扑在金字塔上作研究,士兵们只遇见一些赤身裸体的农民,一些泥棚茅屋,他们面对的就是鼠疫、贝都因人和马木路克骑兵,这才发现大大失算了。只不过他们吃的冤枉苦使他们看不到最终的结果:法国人在埃及穆罕默德国王培育的文明上播下了幼苗。波拿巴的光荣增大了;一线光亮照进了伊斯兰教的黑暗世界,野蛮被轰开了一道缺口。

    1戈德弗鲁瓦(godefroi,一六一—一一),下洛林公爵,曾率默兹和莱茵地区的骑士团作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拿下耶路撒冷之后,当选为君主,号称“圣墓代理人”

    2安条克(antioche)为叙利亚塞琉西王国几任国王的名字。

    1原文为ther摸siris,查不到是何人还是何物。

    叙利亚之战

    为了防止叙利亚的帕夏采取敌对行为,也为了追击若干马木路克骑兵,波拿巴于二月二十二日进入了世界的这一部分。阿布基战斗把他留在这里。其实拿破仑弄错了,他追寻的是一个强权梦。他比波斯国王冈比西斯幸运,在跨越沙漠时没有遇到南部吹来的热风。他在陵墓间扎寨安营,他翻越了埃拉里什峰,在嗄扎取得了胜利。他于六日写道:“我们处在亚非两洲交界处的山间;我们晚上在亚洲宿营。”这个巨人走在征服世界的路上。这是个要征服那些不可征服的地区的人。

    雅法攻下来了。发起攻击以后,守城军队的一部分,波拿巴估计有一千二百人,其他人估计有二三千人向法军投降,受到了宽大接待。过了两天,波拿巴下令把他们全部处决。

    1原文为ther摸siris,查不到是何人还是何物。

    瓦尔特?司各特和罗贝尔?威尔逊爵士对这场屠杀都有所叙述。波拿巴在圣赫勒拿岛痛痛快快地向艾勃林顿勋爵和欧米拉医生做了承认。只是他把这件令人发指的暴行归咎于当时的处境:他无法为这些俘虏提供食物,又不能把他们护送回埃及。在口头上让他们自由吗?即使那样做,他们也理解不了这份荣幸,这种欧洲式的做法。“换了威灵顿,”他说“也会像我这样处置的。”

    蒂耶说:“拿破仑下决心采取一个可怕的措施,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残忍行为:他命人用剑刺杀剩下来的战俘。部队怀着几分恐惧,服从了他的命令,将这批俘虏屠杀罄尽。”

    “他一生中唯一的残忍行为”在土伦大屠杀之后,在拿破仑视人命如草芥的那么多战斗之后说这种话,未免过于断言了。让法国感到欣慰的,是我们的士兵以“几分恐惧”抗议他们将军的残忍。

    但是雅法的屠杀救了我们的军队吗?波拿巴没有看见一小群法国人,轻易就把大马士革帕夏的军队给打败了吗?在阿布基,他不是依靠几匹战马,就把一万三千名奥斯曼的军队打垮了吗?后来,继波拿巴任指挥官的克莱贝不是叫大首相1和不计其数的伊斯兰教徒失踪了吗?倘若事情关系到权利,那法国人又有什么权利入侵埃及呢?为什么要杀死行使自卫权的人?总之波拿巴不能援引战争法,因为雅法守军的战俘已经放下了武器,而且他们的投降已被接受。光是征服者竭力为自己辩白这件事就让他难堪,因为事情本来被人避而不提,或者只在官方的公函或波拿巴随员的叙述中被隐隐提及。拉莱医生说:“攻占一个要塞,通常带来的可怕后果,我就不说了,因为我痛苦地目击了雅法那场惨案。”布里埃纳叫道:“那个残酷的场面,我至今一想起来,就像目击那天一样,还浑身直打哆嗦。我宁愿忘却这件事,而不愿被迫拿起笔来描述。那个流血场面,无论人们怎样想象,都想不出它是多么可怕。”波拿巴写信给督政府:“雅法遭到洗劫,经受了种种战争的暴行。对雅法城来说,战争从未显得这样可怖。”但这些暴行又是谁指使的呢?

    1当时土耳其对最高行政长官的称呼。贝尔蒂埃是拿破仑在埃及时的战友。一八九年五月五日,身在德国恩斯总司令部的他,给奥地利军队参谋长写了一封让人吃惊的快信,谴责了夏斯特莱坐镇指挥的蒂罗尔城一次枪决战俘的事件:“他(夏斯特莱)让人杀死了七百名法国俘虏,一千八百到一千九百巴伐利亚人。这是各国历史上前所未闻的罪行。要是奥皇陛下不把俘虏看成受他的诚意和荣誉保护的人,这个罪行就会激起可怕的报复。”

    对雅法处决战俘一事,人们所能作的谴责,波拿巴在此都作了。这种矛盾在他看来有什么要紧?他知道真相,并不把真相放在眼里,只把它和谎言作一样的用场。他只看重后果,至于用什么手段,在他看来则无关紧要。众多战俘给他带来麻烦,他就把他们杀死。

    始终存在着两个波拿巴,一个伟大,一个渺小。当你们认为在拿破仑治下生活安定的时候,他却使这种生活变得可怕。

    在埃及战争担任助理军需官的米奥特在他的回忆录初版(一八四年)对屠杀只字不提,到一八一四年的版本才提到它。这个版本几乎绝版了,我好不容易才找了一本。其实我完全不需要读一个目击者的叙述,才确信一个如此痛苦的事实。大致知道一件事情的存在是一回事,了解其细节特点又是另一回事:一个行动在道义上的真相只会在这个行动的细节里显露。按照米奥特的叙述,事情的细节如下:

    “风月二十日(三月十日)下午,雅法的战俘被押去放风。四周围了一大圈彭将军的部队。我听到暗中传来的风声,说人们为他们准备了什么命运,便和许多人一起,跨上马,跟在牺牲者们安安静静的纵队后面,想看看人家说的是否有根有据。土耳其士兵三三两两地走着,已经预知了自己的命运。他们没有流泪,也没有叫喊:都{则顷从。有几个人受了伤,跟不上队伍,就在路上被人用刺刀捅死了。还有几个在人群里转着,似乎是在作临死的诀别。那些胆子最大的也许在考虑能够冲开包围着他们的军队,也许他们希望穿过田野,分散逃跑,可以使部分人免于一死。然而法军在这方面已经采取了一切防范措施,土耳其人没有作任何逃跑的尝试。

    “最后,战俘们被押到雅法西南的沙丘地带,在一眼浑黄的池塘边站住。这时,指挥部队的军官让士兵把俘虏分成小队,然后把这些小队带往不同的地点枪杀。尽管投入这场血腥屠杀的军队人数不少,干完这可怕的事也还是费了不少时间。我应该说明,这些军队怀着极大的厌恶,来执行人家强加给他们打过胜仗的双臂的可恶差事。池塘旁边有一队俘虏,其中有几个老军官,目光沉着,高贵;还有一个年轻人,精神垮了。在那样嫩的年纪,他大概认为自己是无辜的,就作出了一个举动,似乎激起了周围人的反感。他朝法国军官骑的马腿扑去,抱住军官的膝头,求他饶命。他叫着:‘我犯了什么罪?我造了什么孽?’他流泪也罢,凄惨感人地叫喊也罢,统统无济于事,改变不了命运已经作出的不幸判决。除了这个年轻人,其他土其耳人都沉着地在那汪死水里作了大净,然后举起手拍拍胸、拍拍嘴,像穆斯林平时向人致意那样,互相作了永诀。他们勇敢的灵魂显得视死如归。从他们的镇定中可以看出,在这最后的时刻,他们的宗教和来生幸福的希望给了他们多大的信心。他们似乎在说:‘我离开此世,去穆罕默德身边享受长久幸福。’古兰经允诺给穆斯林的死后幸福,就这样支持着虽然被打败,却并不为自己的不幸而沮丧的穆斯林的精神。

    “我看见一个可敬的老人,说话的声调和举止都表明他是一个高级军官,我看见他冷静地让人在自己面前的流沙中掘坑,一个相当深,足以把他活埋的坑:大概他不愿死于别人之手。他仰卧在这个叫人痛苦的然而却是保护他的墓穴里,他的同伴一边向真主祈祷,一边往他身上堆满沙子,然后踩紧,也许是想让他早点结束痛苦。

    “那一幕看得我心惊肉跳,我现在描述起来仍然觉得浑身无力。与那一幕同时,别的俘虏都被带到沙丘后面杀死了。最后,只剩下水塘边的那些人了。我们的士兵把子弹都打完了,现在只能用刺刀,用白刃来结束他们的性命。那可怕的景象我实在看不下去,就溜走了。我一脸苍白,几乎晕厥。晚上,有几个军官告诉我,那些不幸的人为不可抵挡的求生本能,甚至在绝望关头也想逃生的本能所驱使,都前仆后继地朝刀剑冲过去,用四肢来承受扎向心口本会立即让可悲生命结束的刀尖。这样一来,一具具尸体和滴着血奄奄待毙的躯体便堆起了一座可怖的金字塔。只有把已经断气的尸体拖开,才能把那些得到这可怖的人墙保护的不幸俘虏杀死。我是忠实而确切地描述那一幕的,我一想起那种情景,手就发抖,笔力也就不逮,无法完全写出那惨烈的程度。”

    作为这种叙述涉及的对象,拿破仑的一生解释了人们对他反感的原因。

    我由雅法修道院的修士们引路,去了城市西南的沙丘地带,在那片坟地上走了一圈。从前,这里是尸体堆,如今是白骨塔。我在一些石榴园里漫步。石榴树枝头挂满鲜红的果子;从欧洲飞来的第一只燕子掠过我周围悲惨的土地。

    老天惩罚侵犯人权的罪行,遣来了鼠疫,不过一开始尚未造成大的灾害。有些历史学家认为雅法城的鼠疫病人1的场面发生在法军第一次路过该城的时候。布里埃纳指出了他们的错误:鼠疫是在法军从圣让—达克尔回来时发生的。我军好些人士都向我肯定,那幅画的场面纯粹是虚构的。布里埃纳确认了这些情况:

    1格罗所作的油画,藏于卢浮宫。

    “鼠疫病人的床,”拿破仑的秘书说“就在第一间大厅进门右手边。我走在将军旁边。我肯定没有见到他接触一个患者。他手持一根马鞭,轻轻打着黄色的靴边,匆匆穿过几间大厅。一边大步走,一边重复:“我得回埃及,抵御即将到达的敌人。”

    在参谋长五月二十九日的正式报告中,对鼠疫病人,巡视医院和接触病人等事只字不提。

    格罗那幅壮美的油画会怎么样呢?它仍是一件艺术杰作。

    圣路易虽然没有那样受绘画的抬举,但在行动上却更英勇一些:“善良的国王温和而宽厚,一见这种情景,就生出怜悯之心,马上把所有事情放下,叫人在旷野挖好坑,做成一个墓园;请教皇特使祷告路易国王亲手帮着把那些死者安葬。换了别的人即使愿意动手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埋葬死者的五天,国王每天早上做完弥撒都到墓地来。他对手下说:‘去埋葬那些牺牲者吧。他们是为耶稣基督受苦。不要厌烦这种事,他们受的苦比我们多。’提尔的大主教和达米埃特主教率领手下的教士穿着法衣,已经到了那儿,为死者作法事。气味难闻,他们都捂着鼻子。但我们却没见到好国王路易捂鼻子,他只是专心地、虔诚地为死者超度。”1

    1引自容维尔的回忆录。

    波拿巴布兵包围了圣让—达克尔城。卡纳曾目睹基督治好了古罗马百人队长儿子的病,纳扎莱特曾掩护救世主度过平安的童年,塔包曾见到耶稣变容,曾听到彼得说:“主人,我们来到了这座山上;我们在这里支起三座帐篷吧。”现在这三个地方成了流血之地。正是从塔包山上向占领“苏尔、古提尔、塞查莱、尼罗河瀑布、佩吕河口、亚历山大城和江海沿岸柯尔索姆和阿尔诺伊废墟所在地区的部队寄出了战斗日程表。波拿巴喜欢这些地名,乐于把它们放在一起。

    在这产生奇迹的地方,克莱贝和米拉把汤克莱德和雷诺1的武装行动又重演了一遍:他们把叙利亚的民众驱散,占领了大马士革帕夏的营地,对约旦河和嘎利雷海扫了一眼,便占有了斯卡菲和古贝图利亚。波拿巴注意到,当地居民把朱迪特杀死霍洛菲纳2的地方指给他看。

    1汤克莱德(tancrede,?——一一一二),古昂蒂奥什君主,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时的英雄。塔索的长诗被解放的耶路撒冷中的主人公之一。雷诺同为上述长诗中的主人公。

    2霍洛菲纳是亚述将军,在攻打贝图利亚城时,被犹太女子朱迪引诱,于睡眠中被割断首级。

    当犹大山区的阿拉伯儿童用法语向我喊:“前进!”时,告诉了我一些更靠得住的传统。我在殉道者中写道:“这些荒漠曾见过塞索斯特里斯、冈比西斯、亚历山大和恺撒的军队前进:未来的世纪啊,你们也会把人数不会少,将领同样有名的军队领到这儿来。”

    我沿着波拿巴在东方新近的足迹往前走,到了无法再循着他的路线走的时候,我就往回走。

    圣让守军的统帅是“屠夫”杰扎尔帕夏。波拿巴一七九九年三月九日从雅法给他写信称:“自我进入埃及以来,我多次向您表明,我无意跟您作战,我唯一的目的是驱走马木路克骑兵我不久将朝圣让—达克尔开进。不过我有什么理由要夺走一个陌生老人的几年寿命呢?在我征服的国家旁边,多占几十里地有什么用呢?”

    杰扎尔并不为他这些安抚所迷惑:这只老虎信不过年轻同行的爪子。他身边一些仆人,都被他亲手折磨致残。他自己也说(塞巴斯蒂亚尼将军的叙述):“有人说杰扎尔是个残忍的波斯尼亚人,是个无赖。可是我并不需要什么人,是人家找的我。我生下来是个穷光蛋,父亲传给我的东西,只是他的胆魄。我能干许多工作而得以升迁。可是这并不让我自豪:因为一切都完了。也许今天,或者明天杰扎尔就会完蛋,并不是像敌人所说,是因为老了,而是因为上帝要让他完蛋。法国国王本来很强大,却死了;巴比伦国王尼布甲尼撒是被一个小家伙杀死的。等等。”

    在壕沟里待了六十一天之后,拿破仑不得不撤除对圣让—达克尔的包围。我们的士兵从地洞里钻出来,追着敌人的圆炮弹跑。我们的大炮又把这些炮弹送了回去。我们的部队在抵御城里和英国锚泊的舰队两方面攻击的同时,发起九次攻击,五次登上了城墙。据十二世纪一位僧侣里戈尔的报告,在十字军东征时代,圣让?达克尔城里有一座塔,名叫“魔鬼塔”这座塔也许被一座粗塔替换了。波拿巴的进攻就是被这座塔挫败的。我们的士兵跳到街上,夜里在那里展开了肉搏战。拉纳将军头部负伤。柯尔贝大腿挂彩。战死者中有布瓦耶、韦奴和雅法城屠杀战俘的执行官彭将军。克莱贝是这样评论这场围城战的:“土耳其人像基督徒一样防守,而法国人却像土耳其人一样进攻。”这是一个不喜欢拿破仑的军人所作的批评。波拿巴撤兵时宣称,他已经把杰扎尔的宫殿夷为平地,把城市炸成一片废墟;杰扎尔身受重伤,率领残部逃往海边要塞;三桅战舰奉拿破仑之命夺取了三十艘满载军队的叙利亚船只。

    西德尼?史密斯勋爵和流亡的炮兵军官菲利坡前来支援杰扎尔。他们一个曾被关押在圣殿,另一个是拿破仑的军校同学。

    昔日,在菲利普—奥古斯特治下,骑士制度的精华在圣让—达克尔城下覆没。我的同乡,布列塔尼吟唱诗人纪尧姆用十二世纪的拉丁诗句这样唱道:“当我们的英雄在阿斯卡龙城(圣让—达克尔城附近)受到死神袭击时,举国上下,无处不悲,无人不哭,因为灾难实在太大了。”

    波拿巴是个大魔术师,可是他无法让死于普托莱马依(圣让—达克尔的旧称)的彭将军变成库西的领主拉乌尔。后者于一一九一年死于这座城市的城墙脚下,曾写信给法耶尔贵妇说:“为忠诚地爱慕女友而死。”

    拿破仑在圣让—达克尔汲取了许多别的传说,他不接受吟唱诗人的那首歌,那就说明他并没有受到好的接待。在他晚年,在我们看不到的天空之下,他乐于透露他在叙利亚思考的事情。要是他没有根据既成事实制订计划,没有根据真实的过去构建他希望让人相信的虚幻未来,他就会按他思考的办。圣赫勒拿岛向我们透露的情况是这样的:“作为托勒密的主宰,拿破仑在东方建立一个帝国,把法兰西交给别的命运主宰。拿破仑在大马士革、在阿勒颇、在幼发拉底河上飞翔。叙利亚的基督徒,甚至亚美尼亚的基督徒都会支持他。各国人民都会受到震动。马木路克骑兵残部,埃及沙漠的阿拉伯人,黎巴嫩的德鲁斯人,阿里集团受压迫的互济会员和伊斯兰教徒都可能在叙利亚的主要军队里集合。这种震动会传遍整个阿拉伯半岛。奥斯曼帝国讲阿拉伯语的省份盼望巨变,期待一个人和幸运的机会来临;这个人可能在仲夏时节来到幼发拉底河上,带领十万部众和二万五千名法军预备队士兵,他会让他们陆续从埃及赶来。他将攻下君士坦丁堡和印度,改变世界的面貌。”

    在从圣让—达克尔撤走之前,法国军队碰了碰提尔:这座城市被所罗门的舰队和马其顿的陆军抛弃,只保留了以赛亚不可打破的静寂:连狗都默不作声,拒绝吠叫的静寂。

    圣让—达克尔是一七九九年五月二十日撤的围。波拿巴于五月二十七日来到雅法,不得不继续撤退。大约有三四十人患了鼠疫,拿破仑把这个数字减为七人。他无法把这些人带走,但又不愿丢下他们,据他说,是怕他们遭到土耳其人的残酷折磨,便建议主医官德日奈特给他们服用大剂量的鸦片。德日奈特的回答是那样有名:“我的职业是救人,而不是杀人。”历史学家蒂埃说:“并没有给那些患者开鸦片。但这件事使可耻的谣言流传。今日这谣言已经被戳穿了。”

    这是不是谣言?是不是被戳穿?这正是我不能像那位引人注目的历史学家那样不容置辩地肯定的问题。他的推理等于这样:波拿巴并没有毒死鼠疫患者,出于理性他曾打算毒死他们。

    德日奈特出身于诺曼底一个贫穷的乡绅家庭,在叙利亚的阿拉伯人当中仍然受到尊敬,威尔逊说他的姓名只应该用金字书写。

    布里埃纳写了十页文字,来驳斥那些否认下毒的人。“我不能说亲眼看见有人下毒,”他说“我要是那样说就是撒谎;但我确实知道作出了决定,而且应该是讨论之后作出的决定,并且发出了命令;那些鼠疫患者都死了。什么!从雅法动身的次日,整个司令部当作真事来议论的事情,我们当作可怕的灾难来谈论的事情,竟成了破坏一个英雄名声的恶毒谣言?”

    拿破仑从不放弃他的过错,正如一个软心肠的父亲偏爱最不得宠的孩子。法国军队没有赞美派历史学家那样宽容,它相信采取了下毒的措施,而且不限于那几十个病人,被毒的有好几百人。罗贝尔?威尔逊在他的英军征战埃及史里头一个提出了这个严重的指控;他肯定这个指控的根据是在叙利亚被英军俘虏的法国军官的说法。波拿巴断然否认威尔逊的说法,可是威尔逊回答说,他说的只是事实。威尔逊是莫斯科撤退时担任英国驻俄军联络员的那位参谋长。后来他曾有幸帮助德?拉瓦莱特先生逃走。一八二三年西班牙战争时,他组建了一个军团反对正统派,保卫了比尔堡城,并且把德?维莱尔先生的舅子,被迫停港的德巴辛先生还给了德?维莱尔先生。从各个角度来看,罗贝尔?威尔逊的叙述都是很有分量的。在下毒这件事上,大部分叙述都是一致的。德?拉斯卡斯先生1接受这个说法,即军中有人相信,下毒的传言。波拿巴被监禁以后变得真诚了一些,他对瓦尔能先生和欧米拉医生说,如果处在鼠疫患者那种情况,他也会试图服用鸦片来忘却痛苦的,就是他的亲生儿子患了此病,他也会让他服毒的。瓦尔特?司各特转述了关于这一话题外间流传的所有说法,但他不接受关于被毒死的病人数目的说法,认为对许多人下毒不可能成功。他还补充说,西德尼勋爵在雅法医院遇到了波拿巴提到的那七个法国人。瓦尔特?司各特是最公正的;他为拿破仑辩护,如果亚历山大死后受人诟骂,他也会为亚历山大辩护的。

    1德?拉斯卡斯(lascases,一七六六—一八四二),拿破仑在圣赫勒拿岛最后言论的记录人。

    我把瓦尔特?司各特当作拿破仑的历史学家来提,可以说是第一次,以后我还要提到他的。在此我应该说,人们指责这位著名的苏格兰人对一位伟人抱有偏见,其实是大错特错。拿破仑传乃长篇巨制,篇幅不下十一卷。它并未获得人们本可期望的那种成功,因为除了两三处地方,写了那么多杰作的作者的想象力出了差错以外,他还被他所描写的那些虚幻成就弄花了眼,被不可思议的光荣压垮了。英国人看历史很少有宽广的视野,因为他们不像我们那样构想历史。整部拿破仑传也缺乏这种视野。话说回来,除了几处年代错误,这部传记还算翔实,尤其是写波拿巴被监禁在圣赫勒拿岛那一卷写得出色:英国人的位置比我们好,更了解这一部分的情况。遇到这样神奇的一生,小说家被事实战胜了。理性在瓦尔特?司各特的写作中占支配地位。他提防自己的感情干扰写作。他作的评判太有节制,以致变成了赞扬。叙述者宽厚到了接受拿破仑的不可接受的诡辩的地步。显然,那些说瓦尔特?司各特的书受了英国偏见影响,带有私人利益的人并没有读过那部书。在法国人们不再读书了。作者远没有夸大任何不利于波拿巴的地方,反而被舆论吓坏了,作了无数让步;他到处妥协;要是开头作了一个明确的评价,接下来他就找出一些理由把它收回。他认为这样做才不失公正。他不敢反对传主,亦不敢正视他。尽管在公众的自负面前表现得怯懦,瓦尔特?司各特还是失去了摆出高贵姿态的资格,因为他在告读者书中流露出这种简单的真理。他说:“如果拿破仑的全部手段是以暴力和欺骗作为基础,那么对于冒险充当为他作传的历史学家的人来说,闷住其声音,或者弄花其眼睛的,就不会是拿破仑巨大的才能,也不会是他事业上的成就。”

    卑贱的大胆像玛德莱娜一样,用头发抹去了天主脚上的尘土。今日这种大胆被视作渎圣行为。

    顶着烈日从叙利亚作的撤退,被一些不幸打上了印记。这些不幸让人联想到在霜冻日子里从莫斯科撤退时我们士兵所受的苦难。米奥特说:“在海边的破窝棚里,还有一些不幸的人,在等着人家把他们运走。其中有一个士兵患了鼠疫,在临终时有时发作的谵妄状态中,他看见部队在踏着鼓点行进,大概推测到自己将被他们扔下;他的想象力让他看到自己落到阿拉伯人手里会吃多大的苦头。我们可以推测,这种畏惧让他是那样不安,竟想出了跟着队伍走的主意。他拿起枕在头下的军用背囊,背在肩上,使劲站起来。血管里流动的可怕传染病的毒液夺走了他的体力,刚走出三步他就倒在沙地上,摔了个嘴啃泥。这次摔跤更使他感到恐惧。他睁着茫然的眼睛,看着行进中的队伍尾部,过了一会儿,他又一次站起来,然而情况却并不比第一次好。他第三次尝试站起来,但又摔倒了,而且离海水更近。他就留在命运为他选作坟墓的地方。这个士兵的模样真是可怕;他语无伦次,念念有词,不知说些什么,一脸痛苦表情,两眼大睁,目光呆滞,一身军装烂成了破布条,这一切都显现出死亡最丑恶的样子。他的眼睛紧盯着行进的队伍,竟没有想到扭头看看另一边;换了一个冷静的人,这是很简单的事情。在另一边,他将看到克莱贝师和骑兵师在别的师之后撤离唐图拉城,而逃生的希望或许会让他活下来。”

    当我们的士兵变得无动于衷之后,看见一个不幸的战友像个醉鬼,跟在队伍后面,踉踉跄跄,跌倒了爬起,爬起又跌倒时,往往会说:“他宿营了。”

    布里埃纳的一页文字将结束这种景象:

    “一滴水也没有,”回忆录写道“喉咙干得冒烟,天气极其酷热,在滚烫的沙丘上作人困马乏的行军,这一切降低了人的道德,打消了高尚的情感,引来了极为残酷的自私,极为可悲的冷漠。我见过有人把一些截了肢的军官从担架上扔下来。要知道这是上头下令抬的呀,而且军官们还交了钱,酬谢人家付出的辛劳。我看见一些截肢的官兵,一些伤员,一些患了鼠疫或者被怀疑患了鼠疫的人被扔在大麦堆上。火把照着队伍行军。点燃火把是为了放火焚烧沿路的小城、小镇、村庄和屋群,以及地上长满的丰收的庄稼。整个地区是一片火海。那些奉命负责制造灾难的人在到处进行破坏的同时,似乎想为他们的失败进行报复,给自己的痛苦寻找安慰。我们周围只是一些奄奄待毙的人,一些抢劫犯、纵火犯。那些被扔在路边还有一口气的人声音微弱地叫着:‘我不是鼠疫病人,我只是受了伤。’为了使过路的人相信,他们露出伤口,甚至制造一处新伤。可见谁也不相信他们的话。大家说:‘他的事儿完了。’于是就走了过去,先还有点犹豫,以后就把什么都忘记了。我们一路上放火,黑烟滚滚,把澄净的天空中明晃晃的太阳都遮住了。我们右边是大海,左边和后面是刚刚制造出来的荒野。前面等着我们的则是物质匮乏和痛苦。”

    回到埃及——征服上埃及

    “他走了;他到了;他驱走了所有的风暴;他一回来风暴又卷过沙漠。”被驱赶的胜利者,回到开罗的时候,就是这样歌唱、赞颂着自己。他在颂歌里攻下了全世界。

    在他出外期间,德塞已经彻底降服了上埃及。现在沿着尼罗河上溯,人们还可以遇到一些古代残迹,波舒哀在世界史中把它们的宏伟描绘了下来,甚至为之添色。世界史的作者说:“人们在赛义德发现了一些还算完整的庙宇宫殿,里面有无数廊柱和雕像。尤其有一座宫殿令人赞叹。其残垣断壁之所以留存下来,似乎只是为了使所有伟大建筑黯然失色。四条望不到头的小径。路边到处立着一尊尊狮身人面像,其用材是罕见的,规模大得惊人。四条小径通往四道柱廊,其高度让人见了吃惊。多么宏伟巨大!就是给我们描绘这座神奇建筑物的人也没有时间走完一圈,甚至不敢肯定是否看到了一半,不过他们所见到的一切都是惊人的。有一间大厅,从外面看是这座雄伟宫殿的中厅,是由一百二十根柱子撑起来的。柱子有六抱粗,高度亦很可观,中间夹杂着方尖碑,历经许多世纪,却还完好无损。在这壮美宫殿的废墟中,就连颜色,也就是说,最早经受时间侵蚀的东西,也仍然保持得鲜艳:埃及多么善于在所有作品上印上不朽的特征!既然国王路易十四的英名已经深入到世上最不为人知的地方,那么对于发现上埃及在其荒漠中封闭的美这种高尚的好奇心来说,这难道不是一个合适的理由吗?既然离那座王家城市那么远,人们都发现了如此壮美的东西,要是能够接近那座城市,那该发现多么美的东西呀!罗马的统治者知道自己无法企及埃及人,认为把他们国王的建筑物照搬过来,也就相当伟大了。”

    拿破仑负责执行波舒哀给路易十四提的建议。跟随德塞远征的德农先生说:“底比斯这座被弃置的城市,过去人的想象力只能透过时间的黑暗隐隐窥见它,现在它仍是一个幽灵。这个幽灵是那样巨大,以致部队一见到它,就自动停止前进,拍起手来。在士兵们快乐的热情之中,我找到一些弯头,用来架桌子,发现一些物体用来遮荫到达尼罗河的瀑布之后,虽然我们的士兵一直在与贝伊们作战,经受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劳顿,却仍然开心地在西耶纳村开了一些缝纫摊、金银首饰摊、剃须摊和价格固定的小饭馆。在一条绿树夹驰的小径上,他们立了一根里程柱;上面写着:通往巴黎沿尼罗河下来,部队经常与去麦加朝圣的人交战。士兵们给阿拉伯人的防御工事点上火。他们缺水,只能用脚踩用手扑,甚至用身体滚灭火。”

    德农先生还写道:“那些人黑黑的,身上一丝不挂,在火里跑过来跑过去,正是魔鬼在地狱的情景。我看着他们,不由产生又怕又钦佩的感觉。有时候,在静寂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叫喊,接着响起一片圣歌和战斗的呐喊作为响应。”

    这些阿拉伯人唱着跳着,就和萨拉戈萨大火1中的西班牙士兵与僧侣一样。俄国人放火烧了莫斯科:使波拿巴不安的这类壮丽的疯狂,他把这种情绪传给了他的牺牲者。

    1萨拉戈萨是西班牙城市。一八八和一八九年法国军队曾围攻该城。该城的市民进行了英勇的抵抗。

    阿布基战斗——拿破仑的便条与信函——重返法国——雾月十八日

    拿破仑回到开罗后,写信给杜古阿将军:“将军公民,您命人砍掉雅法前总督阿卜达拉加的脑袋吧。据叙利亚的居民说,那是个魔鬼,应该逐出人间您派人去把那些叫哈桑、尤素福、易卜拉罕、萨勒、马哈迈特、贝基尔、哈杰—萨勒,缪斯塔法、马哈默德的人和所有马木路克骑兵枪毙。”他常常对那些说不好法语的埃及人重申这道命令:这就是波拿巴运用法律的例子。战争的权利本身允许他用一道简单的长官命令牺牲那么多人的性命:“您派人枪毙。”他给达尔富尔苏丹写信说:“我希望您给我送两千名男奴隶来,年龄都要在十六岁之上。”他喜欢奴隶。

    一支奥斯曼帝国的舰队,大约有上百挂帆,在阿布基停泊,运来一支军队。米拉得到拉纳将军支持,把这支军队赶到了海里。波拿巴把这个战绩报告了督政府:“去年潮流卷走英法军队战死者尸体的海滩,今年盖满了敌人的尸首。”在这胜利的尸骨堆之间行走很是费力,就像在这些荒漠闪闪发亮的沙子上行走一样。

    接下来的公函使人不快:“将军公民,您在刚刚开展的行动中的做法,我不大满意。您接到命令,要开赴开罗,可是您没有执行。任何可能发生的事件都不应该阻止军人服从命令,作战的能力就在于克服困难,使难以进行的行动得以进行。我跟您说这话,是希望您以后记住。”

    这是提前表现的忘恩负义行为。波拿巴这份粗鲁严厉的训示是发给德塞的。他在上埃及率领勇士们,作出既有人情味又勇敢的表率。他牵着马缓步而行,谈论着废墟,怀念祖国,救助妇女儿童,受到民众爱戴。老百姓称他为“公正苏丹”总之,这封训示是发给德塞的。这个德塞在马伦戈战役中死于一次突击。正是依靠这次突击第一执政才当上了欧洲的主宰。拿破仑这封信函显露了他专横而嫉妒的性格。人们预先感到了后来所有议论都加以贬损的那个人,即预先决定别人命运的那个人的威风。不过,如果没有这种统帅的气势,波拿巴又怎么可能所向披靡呢?

    从前,在这块远古的土地上,人临死前都要叫:“给人以生命的主。阿,请收下我,请赐我一个居所,让我在不死的神祗中间生活吧。”现在,波拿巴准备离开这块土地时,想到的只是他在尘世间的前途。他让人从红海通知了法国和波旁家族管辖的岛屿。他派人向摩洛哥苏丹和的黎波里的贝伊致敬。他告诉他们,他对沙漠商队和去麦加朝圣的香客是多么关心爱护。土耳其政府打算出兵干预,拿破仑竭力劝大首相打消这个想法,向他肯定说,他准备与敌人作任何谈判,也准备打败任何敌人。

    假如我们的想象力,我们对新生事物的喜爱不比我们民族的公正性更加有罪,那么有一件事就会给我们的品格抹黑。法国人只顾为远征埃及而欢欣,却没注意这场远征违背了正义,违反了政治权利。埃及本来太太平平,又是法国最老的同盟者,我们却连战也不宣,就向它进攻,掠夺它最肥沃富庶的尼罗河省,就像阿尔及利亚人在一次偷袭中占领了马赛和普罗旺斯一样。当土耳其宫廷拿起武器合法自卫时,我们为那套臭名昭著的诡计而得意,竟问土耳其宫廷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生气。我们声称拿起武器只是为了在他们国家维持秩序,只是为了镇压劫持帕夏的马木路克匪帮。波拿巴通知大首相:“阁下难道不觉得,杀死一个法国士兵,对土耳其宫廷的支持不就少了一分?至于我,将把帮助结束一场既不策略又无目的的战争当成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波拿巴想走开,因为当时的战争既不策略又无目的!此外,古老的君主国和共和国一样有错:外交档案馆保存了多份在埃及建立法国殖民地的计划。莱布尼茨本人曾劝路易十四在埃及建立殖民地。英国人只尊重实惠的政治,即追求利益的政治。他们觉得忠于条约和道义上认真是幼稚行为。

    时机终于到了:波拿巴伫立在东方亚洲的边境线上,先要把欧洲的统治权抓在手上,然后再向北,通过另一条道路,寻找喜马拉雅山的大门和光辉的克什米尔。他一七九九年八月二十二日从亚历山大写给克莱贝的最后一封信,写得十分出色,集理智、经验和威信于一纸。信末的话严肃认真,悲怆感人:

    “将军公民,随信寄上一纸命令,命您担任军团总指挥。我担心英国巡洋舰队随时出现,准备把旅程加快两三天。

    “我带领贝尔蒂埃、昂德莱奥西、米拉、拉纳和马尔蒙将军、蒙日和贝托莱公民同行。

    “您随信还可读到英国和法兰克福的报纸。日期到六月十日为止。您会看到我们丢掉了意大利;曼图亚、都灵和托尔托纳被封锁了。我有理由希望曼图亚坚守到十一月底。要是命运关照我,我有望于十月初回到欧洲。”

    下面是一些特别指示:

    “您和我一样,能够判断拥有埃及对法国是多么重要:这个土耳其帝国本来就摇摇欲坠,哪边都有崩溃的危险,现在总算垮了。但是从埃及撤退将是一场不幸,尤其是如果我们在世时看到这个美丽的省份转到欧洲另一只手上,那就更是不幸。

    “共和国将来获胜也好,失败也好,这种消息都将成为我们计划中的重要因素。

    “

    “将军公民,您知道我对埃及的内政是如何看的:不管您干什么事,基督徒永远是我们的朋友。您得阻止他们过于傲慢,免得使土耳其人像疯狂反对基督徒那样反对我们。如果阻止不了,那就会使他们和我们的关系变得不可调和了。

    “

    “我已经几次要求派一个剧团来演演戏。我回去后再下些功夫,给您派一个来。这一条对于军队,对于改变地方风俗十分重要。

    “您将担任要职,从而得以施展天生才干。此地发生的事情关系重大,对于商务,对于文明,尤其要紧。这将是爆发大革命的时代。

    “我已经习惯于把后人的评价看作一生辛劳的报偿,所以我是恋恋不舍地离开埃及的。我只是为了祖国的利益和光荣,为了服从命令,为了刚刚发生的非凡事件,才下决心穿过敌人的舰队回欧洲。我的思想和心仍和你们在一起。你们的功绩对于我,将和我周围的成就一样珍贵。我一生中要是哪天没有为交给您指挥的军队,为巩固刚刚奠基的宏图伟业干点事,我就认为哪天是虚度了。

    “我交给您的军队是由我的小弟组成的。我在任何时候,甚至在最艰难的时刻,都得到他们忠诚爱戴的表示。您要让他们保持这种情感,就是看在我对您的特别尊重和友好,对他们的真实喜爱份上,您也该这样做。

    波拿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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