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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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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不过卢嵇收到信都是第二年年初的事情了。在他母亲去世后,只有徐朝雨偶尔给他寄信过来。卢嵇在普鲁士颇为困顿的时候,收到了宋良阁的信。

    因卢家勒令他回香港,帮着家里堂兄弟做沿海岸口轮船、保险和银行的产业,便给他断了粮。卢嵇不肯没有学成就回家,便在普鲁士一边打工一边读书。

    在酒馆二楼的旅店里,穿着脏兮兮的外套,卢嵇躺在地毯上看着信内的文字傻笑。

    他朋友不多,与家人不亲密,这个孩子算是他的牵挂之一。

    只是在信封的内面,卢嵇看到了一竖行的蝇头小楷。写的挺漂亮,字迹和宋良阁的狗爬相去甚远。

    “若来年欧洲发生战争,你一定不要久留,及时回香港。”

    卢嵇也想过这到底是谁写的,不过后来渐渐淡忘。他洋洋洒洒爬起来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宋良阁,一封给江水眠。写给江水眠的那一份,里头还抄了几篇德国的童话故事。

    卢嵇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是14年1月。趴在吱吱呀呀的旧桌子上写回信的他,并不知道离一战开始仅有几个月的时间。

    江水眠也以为他还留在英国。

    毕竟不论哪一场世界大战,战场不会蔓延到英国本土,他家又是做远洋船务生意的,她以为他回香港躲避是很容易的事情,便只是提醒了一句。

    却没料到卢嵇是在柏林工业大学读机械军工。

    那时候不比一战结束后马克暴跌,留德的中国留学生不多,寥寥数人又多在柏林大学学政治或语言,卢嵇因为被断粮开始住阁楼、租廉租房,和那些留德的公子们关系并不紧密。

    14年下半年战争开始爆发后,普鲁士最早表现的强势和安定让他没担心太多,毕竟当时卷入大战的绝大部分人都以为这场仗顶多打个一年半载。他多次写信给家中想要得到钱买船票回家,信却因蔓延的大战,一直没能寄到香港。

    待到战争全面爆发,卢家开始急起来,托人从伦敦打探他的消息时,卢嵇作为工业大学的研究生,被推入了后头百年依然名声赫赫的克虏伯军工集团。一开始还只是低层的工程师,后来普鲁士在一个半月内打完了存储的全部弹药,普鲁士境内的军工企业全速运转,扩张生产,他和一批机械专业的学生一起地位水涨船高,做了开发枪械改造的工程师。

    他一直在普鲁士待到了16年年初,外头的凡尔登绞肉机已经开始血肉横飞,他还勉强能在柏林郊区的厂房内有单独的卧室,拿着薪水安度。然而卢嵇很快就惹上了麻烦。

    卢峰就是个很优秀的军官,跟他讲过很多打仗的事情,卢嵇对这次大战也很感兴趣。他定了好几份报纸,又买了地图和书籍,再结合子弹与大炮的订单,时常在厂子的宿舍里研究战时动向。1916年正是德国一边努力奇袭,一面又陷入失败阴影的时刻。经常有其他德国人听见卢嵇在房间内,说什么“小毛奇搞砸了施里芬计划”,“就不应该一直盯着西线的战事”之类的。

    虽然抱怨,但德国多层次的先进战争理念正在酝酿,也让卢嵇学到了很多。

    他在战争刚开始的几个月前还以为普鲁士一定能大获全胜,然而瞬息万变,一手带王带炸的好牌被瞬间翻盘,后来的几年德国一直笼罩在“不可能赢”的阴影之下。也是那时候开始,卢嵇看到了一战战场上军事理论的全面变革,从“排队枪毙”和骑马砍杀,到装甲车和坦克的雏形,从檄文致敬后方阵队站,到战壕与战壕之间的无人区……

    在普鲁士,在无数子弹炮筒的流水线里,他生生看到现代战争这个恶魔,带着毒气弹与重机枪,从黑暗之中苏醒,硝烟缭绕的走向战场。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卢嵇成了留德无数学文学学政治的中国留学生中,唯一一个学军事理论,学如何打仗的人。

    然而很快的,从他房间里传来的关于战争的喃喃自语的预言越来越多,卢嵇被厂内的其他工程师怀疑,被德国人举报,说他是“间谍”。

    再加上他是从英国来的德国,原先在英国读的就是海事专业。一个在英国学军工出身的在战前跑到德国来。而且,中英混血的相貌又也不常见,顿时引起了怀疑,认为他还要偷盗图纸,被警察连夜从克虏伯的军工厂带走了。

    虽然后来事情渐渐明了,他可能并非间谍,但警察不肯轻易放他,克虏伯公司已不愿意要他,柏林工业大学又基本停转,战时紧急四处都在征兵,最后的判决是命令他去参军。

    若他真的是参军了,在那一年德国战场上——平均死亡时间是从战壕起身进攻四十分钟以内,还有以两万人命换三平方公里的打法,江水眠这辈子或许也见不到他了。

    而另一边,卢家势力在伦敦,用协约国的关系到同盟国找人相当麻烦,辗转多次,先找到15年年末从德国归国的张君劢。张君劢是一战期间留在德国读书的寥寥几个中国留学生之一,因张君劢和卢嵇参加过聚会,有一面之缘,他又帮着从中国联系其他柏林工业大学的德国人,终于找到了在上战场前待在训练营,即将被送到前线的卢嵇。

    不过这些也都是后话。在宋良阁几年没有收到回信的时候,江水眠心里就已经觉得要坏事。直到1917年前半年,宋良阁才再次收到了从香港寄来的信件,以为他早就死在欧洲的江水眠当时也松了一口气。

    那封信里,他并没有说太多在德国时候的事情,国内多少人都觉得卢嵇是个德语都说不利索的混子。这些事情都是她再长大些,卢嵇告诉他的。

    她那时,只从信封里,倒出了一张小小的照片。

    是所有士兵进入训练营的时候都要拍的单人照。他把头发朝后梳去,穿着深灰色的军装,面上似乎有些疲惫,可他竟挤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微微歪头。浅棕色的眼睛在黑白的相纸里,竟让她觉得跟透光似的。

    江水眠望了好一会儿,竟有些想笑,便将这张照片夹进了词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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