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
“我们就这样,不改变了,永远在一起,行吗?”她又说。
他没有再次更加用力地拥抱她。她也感觉到了。
“一直到死,就这样,不行吗?我们订一个契约,不用了解,不用理解,什么都不用,就是在一起,在一起,两个人在一起。”她说得那么坚决,像遗言。
“好的,好的。”他说着像哄小孩儿一样晃动她。“但是,了解也很重要,两个人必须互相理解才能永远在一起。”
“你说的对啊!”她挣开他的拥抱,再次裹紧自己的大衣。“我还没喝酒就醉了,居然把理解这个永恒的真理给忘了。哎,你别介意我这么马虎,不过我知道,理解万岁。”她忽然出现的高昂的情绪,使得车展一时懵懂:他隐约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又不知道错在哪里。
丁欣羊拉起他的手,大声说,现在该去喝酒了。车展说好,他们手拉手奔向红旗饭店。
车展永远是心安理得的,因为他负责任。爱情的世界对他构成巨大的吸引,但是,无论他喝醉多少次,也不会想到,爱情需要责任,但同时也排斥责任,因为爱情需要自由。
红旗饭店是个怀旧风格的饭店,文革时的装饰渲染出的“政治”气氛并没影响人们的胃口,七层客满。墙上的干大葱假大蒜,文革的标语口号,居然增添了几分热闹气氛。
“我们不提谁来了谁走了,喝酒吧。”大丫提议。
每个人手边都有一个温在热水里的小酒壶,大丫提议后大家分别给自己斟酒。捏在手里的小酒杯被举到高处以后,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干杯!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被你给说了,你把我们打击到底了。”朱大者调侃地说。
“看来今晚喝醉的可能是没有了。”大丫说完,看看大家,气氛被压抑着。她轻声哼唱:
老朋友怎能忘记掉
不时刻记心上
老朋友怎能忘记掉
那过去的好时光
大家随着唱了起来,一遍又一遍。
“不管怎么说,我们保住了友情。”朱大者点上一只烟。“今晚不适合喝酒,改天再喝吧。”他说完,大家都沉默着。
“欣羊,你情绪好像不对?”朱大者说完看看车展,车展微笑着扭头看丁欣羊,大家看着三个人。
“我有种感觉,大家以后不会常见面了。”大丫说“欣羊,你要是心里有话,不妨就直说,这里的人不管以后是不是有联系,都还是曾经的朋友,你不用”
“这话你不说也罢。”丁欣羊不友好地顶了一句,她说出了她内心的一部分感受,但忽视了另一部分:她想对朱大者说点什么,哪怕只是关于过去的;她也想对车展说点什么,无论是关于过去的还是关于未来的;她也想对自己说点什么她希望说点什么,把所有朦胧的都变得清晰。但是,这点什么,她说不出来,朱大者和车展像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把她夹在中间,她说什么,对其中的一方都是不妥的。对自己,她更是无话可说,过去的生活像一块无法辨认的化石,只剩下时间的意义。
“只有成功和幸运的人才愿意聚会。”朱大者说。
“我想回去了,明天还得上班。”丁欣羊说。
“那就让我告完别再走吧。”朱大者掐灭烟“也许你们以后还会经常聚会,吃饭聊天,为什么不呐。我参加不了了,我要搬走了。”
“你去哪里?”大丫问。
“我有个朋友在青海当校长,师范学院。他让我去当老师,我接受了。”
“那里有很多鸟儿。”丁欣羊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觉得他这是逃避,而且觉得他无处可逃。
“这也许是我愿意去的原因。跟人相处我有障碍,基本没及格。”朱大者笑着看看大家“如果我能好点儿,我们过去的好时光可能也会好点儿,对此,我请大家包涵我。过去所发生的伤害,无论有意无意,我都觉得很抱歉。我常常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这很糟糕。到新的地方,我准备改过自新,首先把烟戒了,让鸟们好过些。”
丁欣羊觉得朱大者的话是针对她说的。这歉意像刀一样划开了过去朦胧的面纱,让她觉得羞愧:即使他在逃避,也跟我没关系了。他用这样的方式松开了我。她这么想的时候,眼泪流了出来。她自己也没想到,她对朱大者的依恋竟然如此这般。丁欣羊的眼泪把饭桌的气氛搞得紧张,大丫走到她旁边,车展识相地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坐到朱大者旁边。大丫安慰丁欣羊,后者突然笑了,说大家肯定误会她了。
“我是想起发生的这些事,觉得人生无常才流泪的。”她说完转了话题“青海风景肯定很好。”她说完举杯“来,为朱大者的新生活干杯。”所有人都端起杯,为即将远行的朱大者干了杯中酒。
“谢谢你给过我的帮助。”丁欣羊坐下后,对朱大者说。
“我很高兴你刚才的眼泪不是为我而流,不然,我会觉得自己罪加一等。”朱大者调侃地说。丁欣羊看见车展目光中嘲讽的神情。大丫对朱大者说:
“有一天,你会为你的玩世不恭后悔的。”
“我玩世但没有不恭吧?”朱大者小心地开着玩笑。
“大者,你该安定下来了。”大丫说。
“你呐,亲爱的大丫同志?”朱大者说。
“欣羊说的对,明天还得上班,我也该走了。”车展说完站了起来,气氛又变了。
“我送送你。”丁欣羊站起来。
“不用了。”车展声音听上去不那么自然,好像在控制自己的某种情感。
“我有话对你说。”
“以后。”车展坚定地说“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他的第二句话多少缓和些。丁欣羊愣在那里,直到车展对她发出一个真诚的微笑,她才缓过来。大丫走到他们中间对大家说:
“我们一起撤吧。”她的建议得到了一致的认可。
丁欣羊觉得在这一刻里,她失去了车展,尽管他的微笑给了她一个关于未来的暗示。与车展分离的疼痛虽然不那么强烈,但它仿佛会滞留下来,变成隐痛,在她今后不如意的日子里泛起。
“经常打打电话。”车展走近她,小声说。她认真地点头,心里感谢他的安慰,同时知道自己无力再为他们的未来努力。她的心情写到了脸上,因为她看见车展看她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她对车展发出一个微笑,像句号那么圆润,那么清楚。
“你好像选择了他。”车展友好地说。
“可他选择了鸟。”她笑着说。
“我知道了。欣羊,我现在理解你的意思了。”
“那太好了。”
“可我还想说句话。”他接着说“我这人太理智,所以什么事我考虑得比你多一点,这些东西传达给你,都变成消化不了的东西。但是,我想提醒你,现实也有现实的力量,命运仍然是最大的悬念。”他停顿一下接着说“让你失望我也不好过,但估计我改变不了。我的犹豫迟疑怀疑也许跟某些事情的表面状态有关,也许跟我的性格有关,但是,跟我对你的感情没关。不管怎样,我希望你幸福,因为你是个好女人。”
大丫走过来,把丁欣羊的大衣扔给她。她说,我们走吧。丁欣羊点头。大丫对大家说:
“再见了,哥们儿。”说完带走了丁欣羊。
她们走了,像她们进入故事时一样形单影只,也许回家去了,也许挽着手在夜里散步去了。
“我送你回家吧?”车展对朱大者说。
“不用了,你先走吧。”
“那我先走了,再见。”车展把再见说得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仿佛再也没有哪个词值得动感情说。
朱大者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嘴角现出一丝笑意。他好像终于看清了一件事,至于是哪件事,实在是太无所谓了。这时,他对服务员说:
“买单!”
作为作者,终于无话可说,终于可以退出这个故事。
作为作者唯一还想补充的是:写这本书像一次艰难的旅行,为了到达终点我尽了全力。途中的种种遗憾和不足,我已无力弥补,因为在完成这本书的同时,我必须战胜生活中其他的困难,身心皆惫。对我来说,这是一段黑暗的时光,也许因为这个,我无法给这本书更多的光亮,因为我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