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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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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1年10月10日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日子,这一天的晚上,湖北武昌城内的清军新式陆军士兵哗变,攻占了楚望台的军械库,经过一夜的激战,第二天起义军占领了武昌城,宣布成立湖北军政府。武昌起义的成功,极大地震撼了全国,湖南、陕西等地的革命党人纷纷响应,各地形势风起云涌。

    10月13日,张幼林从外边回到家中,他刚一进院子,用人就迎上去:“老爷,霍先生来了,在客厅里等您呢。”

    “霍大叔来了?太好了,我正想他呢!”张幼林喜形于色“霍大叔”他大叫着冲向客厅。

    霍震西苍老了许多,鬓发已经斑白,他正在客厅里喝茶,听到喊声站起来,张幼林冲进来一把抱住他:“霍叔啊,我可想死您啦!”

    “幼林啊,这些年我虽然没来京城,可你的事我全听说了,好样的,我当年还真没看错你。”霍震西微笑着,目光中充满了赞许。

    “您都听到什么了?”

    “你为那些革命党奔走的事我都听说了,行啊,小子,你还真有些胆量,赶上这种事,一般人躲还躲不及呢。”

    爷俩相对而坐,张幼林给霍震西续上茶:“大叔,我佩服那些革命党,他们都是些热血男儿,为了他们的革命理想,不惜身家性命啊。”

    霍震西表示赞同:“我听说过汪兆铭,他的名气很大,一直追随中山先生,他们的口号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还举行过很多次暴动,虽说都没成功,可屡败屡战的勇气令人钦佩。”

    张幼林四下看看,小声问道:“您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幼林,你还不知道吧?就在昨天,驻扎在武昌的新军首举义旗暴动了,他们连夜攻占了湖广总督署,到今天早晨,武汉三镇已全在革命军掌握之中了。

    张幼林十分惊讶:“天哪,这些革命党要干什么?占领武汉以后会怎么办?”

    “这还用说吗?既然竖起了义旗,就要干到底了,我看,这次起义,革命党是想一鼓作气推翻朝廷,改朝换代!”霍震西挥舞着手臂,神情激动。

    “大叔,那你们甘肃的那些回族兄弟怎么办?你们准备起义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

    “你算说对了,武昌那边干起来了,我们甘肃肯定不会闲着,不瞒你说,这次武昌起义发生得实在太突然了,我从兰州动身的时候还毫无迹象,谁知刚到京城,就听到武昌起义的消息,你说,我还能在京城待住吗?”

    “您是想回甘肃参加起义?”

    “是啊,我们准备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我当然要回去,无论如何,我要和弟兄们在一起,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和你告别的。”张幼林思忖着:“大叔,您能不能在京城等一等?我估计武昌义旗一举,全国恐怕有不少省份都会响应,可能转眼就会成燎原之势,到那时,您是去是留,再作定不迟。”

    “幼林啊,你是想让我在京城观望,看看形势再作决定?”霍震西摇着头“这不可能,这个狗屁朝廷早该垮了,我们已经盼了多少年了?现在终于等到了机会,我怎么能在一边看着呢?”

    眼瞧着留不住霍震西,张幼林又问:“您打算什么时候走?”

    霍震西站起身:“现在,我现在就走,幼林,我这一去,不知将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要是在战场上不走运”

    张幼林赶忙制止:“大叔,您什么事儿也没有,我等您革命成功以后回来,大叔,我等着您!”张幼林的眼睛湿润了,他是上过战场的人,深知枪炮无情。

    张幼林一直把霍震西送到广安门外的驿道上,爷俩互道珍重,抱拳而别后,霍震西翻身上马,率领众武师顺着大路奔驰而去。霍震西回到甘肃后,参加了策应武昌的起义——推翻清王朝的武装暴动,成为辛亥革命的元勋。

    张幼林站在驿道上,望着远处的烟尘,久久不肯离去

    武昌起义成功后,在短短一个多月中,全国有14个省先后宣告”光复“和独立,革命风暴席卷神州大地。1911年11月6日,朝廷宣布释放汪兆铭和黄复生,北京各界一千余人前往法部大狱门前隆重欢迎这两位谋刺摄政王的义士。

    汪兆铭出狱后的第三天,张幼林身着便装正在书房里读书,云生满头大汗地跟着用人进来:“东家,庄掌柜的请您过去呢。”

    “什么事儿啊?”张幼林放下手里的书。

    “原来咱们那邻居,守真照相馆汪掌柜的在铺子里等您呢!”云生神情激动。

    张幼林的眼睛一亮:“汪兆铭?太好了!”

    他换好衣裳,急急忙忙赶到了荣宝斋。汪兆铭见张幼林进来,快步迎上去,紧紧握住他的手:“张先生对我的帮助,永世不忘!”

    “别客气,你请坐,陈小姐呢?”

    二人相对而坐,汪兆铭答道:“她在上海等我,我们要举行一个盛大的婚礼,到时候还要请你参加哦。”

    “一定!你是大英雄了,在未来的新政府里任什么职?”

    汪兆铭微笑着:“我曾有过诺言,革命成功以后,一不做官,二不做议员,功成身退,我和璧君去法国留学。”

    张幼林摇头叹息:“汪先生这样的国之栋梁不做官,可惜了。”

    汪兆铭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张先生,送给你,留作纪念。”

    张幼林双手接过盒子:“谢谢!”

    这时,门外一个年轻人进来催促:“汪先生,您该启程了。”

    张幼林把汪兆铭送到了大门外,两人握手告别,汪兆铭真诚地说道:“张先生,将来有事可以到南京来找我,也可以写信,托胡汉民先生转交给我。”

    张幼林神色淡然:“君子之交淡如水,汪先生是干大事儿的人,不要为我等俗人分心,今后如果到北京,汪先生别忘了来荣宝斋坐坐,喝杯茶就行了。”

    “一定的,张先生,再见!”汪兆铭登上了马车。

    “再见,一路平安!”

    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马车渐渐远去了,庄虎臣从铺子里走出来:“幼林,你的胆子可真够大的,汪掌柜这样的人不是咱来往的,弄不好,连铺子带家可就全玩儿完了。”

    张幼林若有所思:“汪兆铭这样的人,有缘得见一位,此生足矣”

    回到荣宝斋后院的北屋,张幼林把汪兆铭送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块兽面铺首形的古墨,他仔细看了看,不觉大吃一惊:“‘狻猊’墨?师傅,这可是价值连城啊!”“你说什么?让我看看。”庄虎臣接过古墨仔细辨认了一番,不觉激动起来,声音颤抖着“幼林,真是潘谷的‘狻猊’墨!”庄虎臣把墨送到张幼林的鼻子前让他嗅了嗅:“闻到香味儿了吧?书上说,这墨研开了以后,香彻肌骨,磨研至尽而香味儿不衰。”

    张幼林感叹着:“汪先生真是太客气了!师傅,那咱们就拿它作镇店之宝吧。”

    “好啊!荣宝斋有了镇店的‘狻猊’墨,琉璃厂的南纸店就更没法儿跟咱比了。”庄虎臣喜形于色。

    王仁山进来送账簿,他也凑上去:“呦,掌柜的,什么人能做出这么好的墨来?”

    庄虎臣侃侃而谈:“制墨的人叫潘谷,是宋朝的制墨名家,人称‘墨仙’,这狻猊是传说中的一种猛兽,据说龙生九子,狻猊是龙的第五个儿子,造型与狮子类似,潘谷所制的‘狻猊’墨历来被誉为墨中神品。苏轼给潘谷写过一首诗,其中有这么两句:‘布衫漆墨手如龟,未害冰壶贮秋月。’潘先生好喝酒,有一天喝高了,掉到荒郊野外的枯井里摔死了。‘狻猊’墨以前只是听说过,我也是头一回见着。”

    “东家,您真有眼光,交了汪掌柜这样的朋友。”王仁山赞叹着。

    张幼林淡淡一笑,站起身走了。

    庄虎臣请人为“狻猊”墨配上了红色锦缎的底座和精巧的玻璃罩子,在荣宝斋前厅正中间的货架子上专门辟出了一格供放。庄虎臣每次从它面前走过,都禁不住要喜滋滋地看上两眼。

    就在庄虎臣还沉浸在喜得镇店之宝的这些日子里,大清国摇摇晃晃,终于走到了它的尽头。1912年2月12日,隆裕太后在紫禁城养心殿颁布了宣统皇帝溥仪的退位诏书,至此,统治了中国二百六十八年的清王朝正式灭亡。

    那一天天色阴沉,北风呼啸,街上行人稀少。肃亲王善耆泪流满面地从紫禁城里出来,他坐在马车上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行走着,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拐进了琉璃厂,在荣宝斋的门前停下。善耆从车上下来,他在寒风中站立了片刻,定了定神,这才迈上荣宝斋的台阶。

    这样的天气铺子里没什么客人,张幼林正在指挥伙计们调整货位,突然,棉门帘被轻轻地撩开,进来的居然是朝廷的重臣肃亲王。虽然肃亲王今天只穿了一身便装,但张幼林还是马上就认出来了,他赶紧迎上去:“大人,今天怎么有工夫出来逛逛?”

    “张先生,我们又见面了,你的气色不错嘛,你不用忙,我是路过这儿,顺便买些文房用品。”善耆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易、和蔼。

    “大人,您都需要点儿什么?”王仁山恭恭敬敬地问。

    善耆随手在柜台上写了一张单子递给他,王仁山去准备了。

    张幼林请善耆坐下:“大人,着您这身穿戴,您是要微服私访吧?”

    “嗨,张先生,我就不瞒你了,我刚在养心殿开完了最后一次御前会议,隆裕太后颁布了皇上的退位诏书,大清国,完啦!”

    “啊?”张幼林大吃一惊“那您”

    “袁世凯是个阴险毒辣之人,北京很快就会成为是非之地,我要先离开这儿,别的只好以后再说了。”善耆环顾四周“我在北京住了几十年了,真有点儿舍不得,以后还能不能再回来”善耆摇了摇头,眼泪顺着面颊又滚落下来。

    王仁山送过包好的文房用品,善耆站起身,把银子留在桌子上:“这也算是临走之前的一点儿纪念吧,我告辞了。”

    张幼林把善耆送出大门,一阵狂风吹来,卷起漫天的黄尘。张幼林作揖:“王爷,您是好人,我张幼林这辈子忘不了您,世事多变,望您多多保重!”

    善耆神色黯然地上了车:“张先生,再见!”

    送走了善耆,张幼林急忙来到荣宝斋后院的北屋,推开门便开口说道:“师傅,皇上退位了。”

    庄虎臣正打着算盘,听罢不觉一愣:“消息可靠吗?”

    “可靠,肃亲王刚走。”张幼林在庄虎臣的对面坐下。

    沉默了半晌,庄虎臣才缓过劲来:“还真让你说中了,这对咱们可不是件好事儿。缙绅和额大人那儿都不行了,中华民国是另起炉灶啊,早先苦心经营起来的老关系不知还能用多少,唉,劳神的时候来了!”庄虎臣垂头丧气。

    “您也别着急,我想了很长时间了,改朝换代是势在必行,变动当中会有损失,这是免不了的,但是应该也有新的机会。”

    “你有主意了?”庄虎臣急切地看着他。

    张幼林摇头:“现在还没有。”

    这当口,贝子爷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坐在椅子上捶胸顿足,大哭不止:“大清国,祖宗二百六十多年的江山啊,说完就完啦”

    哭声传到了院子里,管家徐连春和用人站在一起,徐连春皱起了眉头:“贝子爷怎么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他吩咐用人:“你到窗根儿底下听听去。”

    用人弯着腰跑到了书房的窗根儿底下。

    书房里,贝子爷是越哭越伤心:“大清国的江山没了,我还活什么劲儿啊?不如死了心里干净!”他说着站起身,到靠东墙的柜子里翻东西。

    徐连春也凑到书房窗根儿底下,用人悄声告诉他:“贝子爷说,大清国的江山没了,他还活什么劲儿。”

    徐连春一怔:“大清国的江山没了?”说着,他用手蘸了蘸吐沫,捅破了窗户纸,向里面张望。只见贝子爷从柜子里找出了一段白绫子,双手抻了抻,走到书房的中央,琢磨着往哪儿拴。徐连春没瞧明白贝子爷是什么恚思,他躲开捅破了的窗户眼儿,嘴里嘀咕着:“大清国的江山易了主,贝子爷往后就不是皇亲国戚了,随手白来的那些好处都跟着没了,一夜之间成了平头儿百姓,唉,搁在谁身上能受得了啊!”用人凑近窗户眼儿看了看,不禁大惊失色:“徐管家,不好,贝子爷要上吊!”

    徐连春突然反应过来:“快救贝子爷!”说着,他跑到书房门口大叫着砸门:“贝子爷,贝子爷,您开门,开门哪”

    叫了半天里面没动静,徐连春赶紧吩咐用人:“使点儿劲,把门撞开!”

    用人往后退了退,使足了劲,一脚把门踹开了。

    他们冲进了书房,用人扶着贝子爷从椅子上下来,徐连春用袖子胡噜了一把被贝子爷踩脏了的椅子,这才扶贝子爷坐下。

    贝子爷手里拿着白绫子,脸上挂着泪珠,徐连春指着白绫子,惊恐万分:“贝贝子爷,这是皇皇上赏的?”

    贝子爷把白绫子狠狠地摔在地上:“是我自个儿不想活了!”

    徐连春这才松了口气:“那您这是为什么呀?”

    贝子爷的眼泪又下来了:“大清国,祖宗的江山啊”徐连春示意用人把白绫子拿走,用人捡起白绫子出去了,他这才劝道:“贝子爷,虽说大清国的江山没了,可您也不能上吊啊,您要真有个好歹,不是让那些把大清国鼓捣没了的人称愿啦?”

    这话说到点儿上了,贝子爷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徐连春取来手巾递给贝子爷:“这就对了,往后怎么着,再想辙吧。”

    这些日子,庄虎臣总是眉头紧锁。快到晌午了,他从后院过来,又站在荣宝斋门口观察起过往的行人,行人已经剪掉辫子的显然比前几天又多了不少。

    云生手里拿着报纸凑到门口:“掌柜的,咱们什么时候剪辫子啊?”

    “急什么呀,再等等。”庄虎臣语调低沉。

    云生指着报纸:“中华民国刚公布了第二十九号公报,限期二十天,官军民一律剪掉辫子,不剪者以违法论处,咱们还是赶早儿好吧?”

    “剪辫子是小事儿,我在琢磨,改朝换代了,荣宝斋的买卖该怎么办。”

    “咱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呗。”云生愣头愣脑的。

    “那就等着喝西北风儿吧。”庄虎臣一甩手,走了。

    云生看着掌柜的背影,迷惑不解。这时,两位剪了辫子的客人来到门口,云生回过神来,赶紧招呼客人:“二位先生,里边儿请”

    没过多久,庄虎臣一只手捂着后脑勺,另一只手拿着辫子回来了,云生高兴地迎上去:“掌柜的,您剪辫子去啦?待会儿我也去剪了。”

    庄虎臣坐下:“在街上遇见两个小兔崽子,趁我一不留神,蹿上来就是一剪子,得,留了一辈子的辫子,就这么一剪子全交待了。”

    张喜儿端过茶来:“不是说早先咱汉人不留辫子吗?这是满人的讲究,是满人逼咱留的辫子。”

    庄虎臣端详着手里的辫子,满面愁容:“万一中华民国没弄好,又把皇上请回来,没了辫子可怎么交待呀?”

    “掌柜的,没有的事儿,您是瞎操心。”张喜儿宽慰着。

    “账算清了吗?”

    “还差点儿,不过肯定比去年这时候差多了。”

    “我料到了,亏的时候还在后头呢。”庄虎臣站起身“走,我跟你对账去。”

    庄虎臣和张喜儿到后院去了,隔着窗户瞧了半天的茂源斋的伙计宋怀仁见铺子里只剩下了云生,于是装出无所事事的样子溜达进来。宋怀仁二十一岁,刚出徒没两年,此人脑子快,挺能干,但贪婪、好算计,据说手脚还不大干净,逮着机会就背着掌柜的从客户那里自个儿捞点儿好处,庄虎臣很看不上他。

    “呦,怀仁,你今儿怎么这么闲在啊?”云生边收拾柜台边问。

    “听说荣宝斋得了一块潘谷制的‘狻猊’墨,我过来瞧瞧。”

    云生指给他:“在那儿呢。”

    宋怀仁走过去:“拿下来给我看看行吗?”

    “行。”云生登上椅子把墨拿下来。

    宋怀仁接过来仔细看着,明知故问:“你们掌柜的哪儿淘换来的?花了不少银子吧?”

    “不是我们掌柜的淘换来的,是早先我们那邻居,守真照相馆汪掌柜的送给我们东家的。”

    “他为什么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你们东家?”宋怀仁的目的就是打听这个,至于“狻猊”墨,那天云生不在的时候他已经来看过了。

    “汪掌柜的关进大狱以后,我们东家跟着忙乎救他来着,东家还说服老东家,拿出他们家祖传的西陵圣母帖,掖着脑袋给肃亲王送礼,嘿,我们东家甭提多仗义了,结果肃亲王没要,但是汪掌柜的知这个情,他从大狱里一出来就四处的找我们东家,非把这块古墨塞给他不可,这都是我亲眼瞧见的。”云生说得眼睛发亮,吐沫星子飞溅。

    “你刚才说什么?西陵圣母帖?张家够趁的呀,哎,这西陵圣母帖”

    “怀素和尚的狂草哇,值老鼻子银子了!”

    宋怀仁还要再问下去,庄虎臣从后门进来,嗔怪地喊了一句:“云生!”

    宋怀仁放下墨,皮笑肉不笑:“真是块好墨,庄掌柜的,我不打搅了。”

    “小宋,忙什么呀。”庄虎臣不冷不热的。

    “我还得照应铺子,改日。”宋怀仁转身走了。

    庄虎臣看着他走进了茂源斋,才缓缓说道:“云生啊,在一条街上做买卖的都是死对头,表面儿上看着乐乐呵呵的,背地里拍不冷子就给你下刀子,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不能什么都说。”

    “是,掌柜的,我记住了。”

    云生是个有心的孩子,庄虎臣这番话,他牢牢地记了一辈子。不过,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荣宝斋的东家手里有祖传的怀素和尚的狂草西陵圣母帖,宋怀仁也记住了。

    院子里,张李氏正哄着两岁多的孙子玩耍,何佳碧往绳子上晾刚给小璐洗完的小衣裳,张幼林剃了光头从外面进来,何佳碧还没见过丈夫这副模样,她大笑着:“幼林,这还是你吗?”

    “怎么样?”张幼林背过身给母亲、妻子看。

    张李氏摇头:“看惯了你一直梳着辫子,猛地一没了,还真不大习惯,你觉得脑袋轻了吧?”

    张幼林还没顾上回答,用人提着菜篮子急急忙忙进来了:“老爷,您赶紧去趟继林老爷那儿吧,我刚才碰见送信儿的了,继林老爷又犯病了。”

    张幼林听罢,拔腿就走。

    卧室里,张继林躺在床上,脸色蜡黄,范太医的高徒岳明春坐在床沿儿上开导他:“您不能急,您这身子骨儿得养一阵子。”

    “我手里还攥着一大摊子事儿呢,踏不下心来。”张继林喘着气,声音微弱。

    “不能够,我可告诉您,您是一点儿累都不能受,就在炕上老老实实地躺着。”

    张继林显得很忧愁,长叹一声:“唉!”

    “大清国不是都完了吗?您还忙乎什么呀?好好歇一阵子儿,等着换差使吧。”

    话音刚落,张幼林推门进来:“岳大夫,让您费心了。”他看着张继林“哥,你好点儿吗?”

    “好多了。”张继林没说实话。

    岳明春站起身,拿起药箱:“您歇着吧,过两天我再来看您。”

    张继林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被张幼林制止住:“哥,你别起来了,我送岳大夫。”

    出了张家大门,岳明春站住了:“张先生,您得有个准备。”

    张幼林一惊:“我哥的病不好?”

    “不是一般的不好,范太医跟我交待过,我现在还是按照范太医临终前留下的方子给他治,不过,看来这回希望不大,脉象已经出来了,也就这个月的事儿。

    “您再给想想办法?”

    岳明春摇头:“要是还有办法,我就不跟您说这个了。”

    霎时,泪水涌上了张幼林的眼眶。送走了岳大夫,张幼林呆立在门外,他的思维几乎停滞,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张继林差遣的用人出来唤他,张幼林才赶忙擦干了眼泪,进去陪伴堂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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